爱神眨眨眼
谁来祭典逝去的爱情?还是谁来赞美纯洁的爱情?
“他们在街上乱扔汽油弹,车子一下就烧起来了,他烧起来了,他推开我。有人扔炸弹。小范来了,他问我,人呢,我说都在这里了。他说,你这个王八蛋,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他说,你不能死!你千万不能死!你要给我好好活着,你是他救回来的!你这条命不是你自己的!“
我听着。
男人说:“我们在酒吧里,我最后和他说的一句话……我们才走出去酒吧,我最后和他说的是,又不是你的孩子你这么关心干什么,还是你关心的是别人,你想回台湾就回去吧,反正……”
“他还没听完我要说的话。”
我听着。
大象死前会走向大象的坟地。
他每天都在走向他的坟地。
“反正……反正,我爱他。”
我听不下去了。我打开了手机,有百分之三十的电了。我给s打电话。
6.
忙音响了两下,电话就通了,s在电话那头“喂”了一声,我打了个嗝,赶忙说:“吃到风了。”
s笑起来。听到s的笑声,我又打了嗝,说: “你,你,你别笑啊……”
我还打起了结巴。我自己都没想到,看来真的是吃到了风。我撇过头去,避开男人,靠着墙站着。我说:“我正想说话呢,一阵风吹过来。”
这是实话,你瞧,现在又是一阵风。唉,你也瞧不到。我想见你,s。我想s。
我问:“你在干吗呢?”
s说: “在外面。“
“哦。”我应了声,又问,“你们那里很晚了吧?”
s说: “怎么了吗?”
没有怎么。没什么事。无非是我想你,我爱你,想到你,心跳得很快,耳朵发烫,脸也有点烫,嘴巴更像被烫到,连“我想你”都说不出来了。我想得好好的,要告诉你,兵临城下,又说不出来了。都怪那口风。它不吹过来,你一接电话我就能说出来,就能告诉你。现在风灌满了我的嘴巴和喉咙,我哑火了。我摸摸口袋,摸到个瘪了的,空了的烟盒。我叹了声气。s问: “斯里兰卡好玩吗?”
我又应声。真该死,可恶,可恨。真没办法,怎么就是说不出来我想你呢,怎么就是不能告诉你呢。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说,你也明白的吧?
为什么你送我去机场的时候不问我要不要留下来。
我问s:“那天你送我去机场,为什么不留我?”
s说: “我留你,你就一定会留下来。可是,你不开心,你留下来不开心。” 他说:“我不想看到你那样。”
“这么肉麻。”我说。肉麻但受用。我说:“我想见你,你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找你。”
一口气说出来,我舒坦了。s没回答,我又紧张了。他何尝不是我的主人,我言听计从的对象?我在精神上臣服了他,可他不需要,他需要的是肉。体上的臣服。我又做不到。我能做到吗?他会让我做到吗?他会变得不开心吧,我不想看到他那样。
他现在是不是在那个医生家里?
我说:“你要是在忙我就先挂了,反正我要回来了。”
我们的问题无解,除非把我的身体和精神分离,把他的身体和精神也分离,我得去找s的二哥好好咨询咨询,他可能有办法。我们的问题会有解决办法的。
真的会有吗?
我蹲在了地上,我看到男人的脚,他没动过,我悄悄抬起头看他,他耸着一边肩膀站着,眺望着大海的方向。我便跟着看了大海一眼,海上染到了一点月光,波光粼粼的。海上的夜晚,温柔而神秘。海浪来了,大海又有些吓人了。神秘而危险。s。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又说:“我现在就去找你。”
s问我: “你在哪里?”
“在海边。”
“冷吗?”
“还好。”
“你要现在来找我?”
“对,现在。”
s顿了会儿,说: “我在融市,在和蜀雪,小宝,范经理他们吃饭。”
“范经理在你边上?”我抬头一看男人。男人听到了我的话,转过了脸看我。他抿起了嘴唇。
“你想他了?”s笑笑地问。我仿佛能看到他的笑脸。我撑住额头,脸藏在手后头,我说:“我今晚听了好多故事。”
男人拍了拍我,冲我摆手。s问我:” 要和范经理说什么吗?”
我指指手机,做口型,“小范”,男人还是一个劲摆手。他站在我面前,站在黑夜里,我觉得他也变成了一尊雕塑,有个谁也看不见的人搂住他的肩,也啃他的脖子。
他不是每天走向坟场,他是走进了一片坟场,就再没出来过,他在那里面兜兜转转,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在今夜,他看到我,他和我说话,以为人捎信的侨批的故事开头,我们交换了许多秘密,说了许多其他故事,我们还为年轻的男女编造情感纠纷,编故事。
他为那个男人编了好多句“对不起”。他要那个男人说,他对着我说。
我和s说:“你把电话给他吧。”
男人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范经理“喂”了一声。
“盒盒啊。“范经理说,“喂,盒盒吗?”
我一愣,我才发现原来范经理的声音这么沧桑,这么哑。每个人在电话里的声音都有些失真。s的声音失去了些无奈,我能听出来,他刚才和我说话时尾音是轻轻上扬的。他的心情不赖,可能因为和老朋友重聚。
我问了声:“你们不会在天星吧?”
范经理含糊地说:“哎呀这个嘛……天星的东西还是不错的。”
我说:“范经理,你听说过侨批这种职业吗?”
范经理没响。我接着问:“请问,你是阿丰以前的经纪人小范吗?”
范经理说:“我是。”
他的声音发着抖,反而有些像我记忆中范经理的声音了。
我说:“对不起。”
我听到踩沙的声音,一看,男人走到了爱神庙前了,他靠在门上。我耳边,范经理抽了声气,呼吸声变重了,急急的。
男人看我,我挂了电话。
我和男人说:“我要走了。”
男人点了点头。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了。他应该也看不清我的样子了。男人说:“你不应该跟我来这里。”
我说:“我不后悔。”
男人说:“我后悔。”
我说:“我爱你。”
男人说:“我也爱你。”
我说:“我先走了。”
男人说:“我很快就来。”他说,“你知道吗,小影长大了,他成了一个善良的人。”
我说:“哦,那是大影,是老影了。”
男人笑了。他的声音在笑。我还是看不清他的脸,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和他之间只有声音在流动。风声,海浪声,沙子被吹动的声音,一粒沙滚动的声音,两颗心跳动的声音,一声叹息的声音,那来自很远的地方,很久远的地方,来自很久很久之前。
他说:“他遇到了一个很爱他的人。”
我说:“那真好。”
我说:“那希望他们幸福。”
男人说:“你不用等我了,你先走吧。”
我站起来,先走了。
我沿着我们来时的路往回走,沙滩上还能看到我和男人留下的足迹。我的板鞋留下了斑马花纹似的纹路。男人的脚印是平整的。我回到帐篷附近时,那桌当地人已经走了,那群游客也正要走,他们看到我,不少人朝我微笑。我也笑,上前问了声:“叔叔,阿姨,你们要走了?叫车了吗?能让我搭个便车吗?”
我怕我自己一个人会迷路,那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去到s面前了。
先前那个组织大家拍照的碎花裙女人大方地表示:“没问题啊!!咱们好几辆突突呢,不差你这一个!坐得下,坐得下!”
我掏钱:“我凑个份子,您们是包车吧?”
女人忙推开我的手:“咳!不用!”
她道:“你一个人来旅游的?”她左右看看,“刚才你那朋友呢?要不要一块儿?”
我说:”那不是我朋友,住这里的华侨,我和他问路呢,我说,我想来看看灯塔,晚上路不好找,他就带我走过来了。他自己回家去了。”我说,“没想到灯塔晚上也不开,就看到个黑咕隆咚的大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