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非
“啊?没怎么样啊,挺好的。”蛋汤被吼得耳朵疼,嘶道,“就是莫名其妙,问啥都不说,就祝我们下一个工作更好,有点奇奇怪怪。”
毛非挂掉通话就跳起来,手心压到了小生的尾巴,惹来小生嗷呜的尖声指责,毛非手忙脚乱:“对不起对不起!”
脸顾不及洗,衣服胡乱往身上套,他害怕自己晚去一步,就再也找不到他的小裴哥了。
叫的专车给力,没迟到,一路被催着行驶到酒吧街,毛非提心吊胆,白天的这条街人迹寥寥,唯独MOMO门口陆续有人影晃动。
裴黎同往常一样站在吧台里,他转账一笔就划掉一个人名,再把这位共事过的员工从群里移除,最后用一两句客气和祝福结束这段短暂的相识。
渐渐的,人声稀落,吧里陷入空荡和宁静。
蛋汤从储物室里出来,他把吉他放到吧台上,告别道:“老板,乖仔一会儿就来拿---”
话还没说完,MOMO大门被猛地推开,闯进一个着急忙慌的身影。
裴黎拿起烟盒,一边叼烟一边笑道:“不禁念叨,这不就来了么。”
蛋汤摆摆手和两人挥别,大门重新合拢,只余下两个人沉默着对望。
毛非没见过这么安静的MOMO,也没见过打不着打火机的裴黎。
他心疼得眼眶潮湿,大步朝吧台跑去,喉咙里滚着一句颤抖的“小裴哥”。
打火机被丢到一旁,烟也被攥进手心里,裴黎扯着唇角埋怨他:“你没去么?你来干什么,害我不能抽烟。”
毛非对着那双隐忍到血红的眼睛,半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先掉了连串的眼泪来。
不是他想太多,不是他自作多情,是他的小裴哥口是心非。
毛非抹一把脸蛋,转身从侧边小门冲进吧台里,把撑在台面上濒临崩溃的裴黎全力拥抱进怀里。
“小裴哥...”毛非啜泣着唤他,“小裴哥,我知道的...我知道...”
裴黎再忍不住哭腔,低骂了一声“操”,抬起手紧紧地捉到毛非的衣服上,终于得以宣泄地任凭眼泪汹涌。
午后的天气晴转阴,阳光微弱地透过落地玻璃挥洒出一片柔和的光亮,却照不到吧台里这一方昏暗的角落。
裴黎埋首在毛非的肩膀上,憋闷的抽噎慢慢变作痛彻心扉的哀嚎,仿佛绝望,仿佛心如死灰。
毛非用力咬着唇,视线里尽是水雾模糊,他强迫自己不许哭出声,只把怀里的人拥得更紧,抱得更紧,要让他的小裴哥知道,在这一刻,他还有一个可以肆意发泄和依赖的怀抱。
空旷的清吧里蔓延着凄凄。
裴黎悲伤到脱力,拽着毛非一起往地上滑,两人跌成一团,狼狈又滑稽,裴黎却仍不愿松开手失去拥抱。
毛非照搬庄周安慰自己时的样子,轻轻用手指肚抓挠着裴黎的头发,用一把嘶哑的泣音哄道:“我不走,我陪着你,我一直陪着你,我哪儿也不去。”
裴黎背靠着酒架的矮柜,哭得太狠,有一种马上要吐出来的恶心感,他奋力地仰起脸,眼泪就流淌到脖子上,再淹没到衣领里。
毛非小心翼翼地叫他:“小裴哥...”
两个泪人互相望着,毛非难过得肝肠寸断,他看裴黎穿着漂亮的白衬衫,那不是白衬衫,在他眼里,裴黎的心脏被一把锋利的刺刀捅穿,他是坐在血泊中,喷涌的淋漓鲜血已经把这件白衬衫染尽成刺目的猩红。
毛非用袖子擦擦眼,再捧住裴黎依旧不住抽泣的脸蛋,用温热的手心抹开这些泪水。
他小声道:“不哭了...好不好...”
“非非...”裴黎的目光有些呆滞,明明是直愣愣地看着毛非,眼神却游神一般虚晃,“我要走了...”
毛非急道,一开口,稍稍才歇的眼泪再次失控:“去哪?你要去哪?!”
又嗡声承诺道:“不管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我陪你去。”
裴黎轻轻摇头,他松开手不再捉着毛非的衣服:“我想去...”
半晌,毛非没有追问,他担忧害怕,怕裴黎想要去的地方,是他无能为力可以陪伴的地方。
裴黎唇瓣轻颤,唇舌间是苦涩的咸味,他说:“乖,我们一起编过好多故事。”
挪蹭着挤到裴黎身边,毛非抱住裴黎的胳膊,又把那只冰凉的手捂在手心里,他讨好道:“嗯,我们还可以继续编。”
“从前...好久以前,三四年前...”裴黎哽咽,猛地又苦笑一声,“你猜呢?”
三四年。
毛非没有忘记他第一次见到庄穆后,他站在星垂天野的安全楼梯里听裴黎哄骗他:“傻不傻啊我的乖,我不喜欢他,不必为我的爱情揪心,我就没有爱情。”
还告诉他:“我和庄穆睡了三四年,没少听他讲起他弟弟,和你是真配。”
三四年,睡了三四年。
那把锋利的刺刀也捅进了毛非的心脏,他蹙紧眉:“我猜...是、是...”
是一段虐恋情深的开始。
可惜两个人的故事里,受虐的,贪恋的,用情的,深陷的,全部都只有一个人。
或许,连两个人的故事都称不上,从始至终都只是那一个人的痴妄而已。
“是我想要回到过去,回到三四年前,”裴黎喃喃道,“我想去那条小巷子里,阻止一场俗套的相遇。”
第65章 我要像海鸥一样去翱翔世界
“他学习不好,上的是他们县里最差的高中,他爸妈也不好,他爸玩腻了他妈,玩腻了别家寡妇,就开始把手往他儿子的腰上摸...”
“那天晚上他就在水里,饭里,他爸自己卷的烟里,还有他妈每天都要喝的中药里下了农药...农村要种地,每家每户都有农药,他把家里的那些农药混在一起,全都下进去了。”
“他不知道他爸妈最后死了没有,他不在乎,没死就算了,死了更好...他偷走家里的钱,离开那个他深恶痛绝的地方...路那么远,城市那么大,找不到他,也没人来找他。”
“一个辍学的高中生,想混一口饭吃,要什么没什么,就运气还成,在一个宵夜小店里帮老板娘煮麻辣烫...包住不包吃,老板娘看他可怜,给他一张折叠床让他就睡在店里。”
“白天睡到中午,下午去买菜,洗菜,摘好分成份,忙活到晚上开店出摊,一直通宵到天亮...生意在晚上八九点和后半夜的时候最好,总有洗浴中心的姑娘结伴出来吃宵夜。”
“有好几次,他都听见她们聊天,说工资说提成,那个数字他不敢想,他煮半年的麻辣烫都比不上她们一个月发的工钱...所以他不干了,他也想去夜总会做事。”
裴黎垂着眼编一个遥远的故事,主人公没有姓名,只有“他”。
“后来他才知道,夜总会不是什么正经的好地方...他去的时候很顺利地就应聘上了,包吃包住...还包睡,送到大客户的床上去睡...”
“据说他挺野的,身子没劲儿不能动弹,嘴上倒是不干不净骂了一晚上...说起来,这还得感谢他爸对他经年累月的影响,没他爸天天到处撒泼,他哪儿来那多的词骂人...”
“那个大客户可好笑了,名为大客户,实际裆下可不大,吃了药都不顶用,越听他骂越着急,扇他巴掌的时候突发什么病,倒旁边缓了半天才缓过来...算他命大,大客户惜命,爬起来提上裤子就走了,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哭到天亮...?”
裴黎的肩膀上晕开了一大片潮湿,不知道是他自己的眼泪,还是他听众的眼泪。
他把脑袋朝毛非歪歪,靠在一起,久远的伤疤被揭开,他需要在这个冷清的清吧里寻求一些安慰和依靠。
“后来,他又回去煮麻辣烫了,煮了一年,老板娘把旁边的烧饼摊给盘下来了,和卖烧饼的男人一起搭伙过日子。”
“之后他就离开那个地方了,买了一张长途汽车票,终点站叫云泞...他坐在车上时就想,云在天上,泞是泥泞的沼泽...他已经在沼泽里摸爬滚打过了,能不能让他到云海上面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