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非
“他决定继续读书,终于脱离那个家庭,大概终于可以好好读书...读书要钱,所以他又去夜总会里打工,卖酒,卖烟,客人问,卖么?他就拿出小本勾上一笔,说,你得再努努力多买点酒,不然要排到明年去了。”
毛非死死咬着唇,滚出的血珠混着泪水弄脏了白衬衫,他感受不到疼,他全身都太痛了。
“每个夜总会都有大客户,这个也不例外...他被点名了,他一如既往地打哈哈...前脚出了包房,后脚就被经理叫到厨房后门的小巷子里...不止经理,还有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他觉得他可能不会再有什么好运气了。”
“他被按在墙上,经理捏起他脖子上挂着的工作牌,说,裴黎啊,小闹怡情,但是你太不识趣了。他问,一晚上而已,你真不给人家面子么?”
“他当然不给,他说他可以辞职,不让夜总会为难。可惜没用,经理从衣兜儿里拿出一块手帕,把一小瓶催\/情的药水倒上去,捏着他的下巴就捂到他脸上。”
裴黎攥紧毛非的手,闭上眼也止不住泪流满面,他哽咽几次,才继续将故事说下去。
“他挣扎不了,觉得这个世界恶心透了...他白天在成人学校里读书,他底子差劲,连高一的习题都不会做,可是他开心,每天都希望天不要黑,不要到五点钟,不想迈进这个鬼地方...他已经决定这个月做完就辞职,去换一个薪水可以没这么高,但至少可以让他忍受的工作。”
毛非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的心痛,他无忧无虑成长二十年,父母离婚的时候他也没受到什么影响,和裴黎相比,他经历的那些恋爱坎坷简直不值一提。
他抱紧裴黎,全身无法自禁地颤抖,他哭道:“小裴哥...”
裴黎用袖口抹一把脸,唇角勾起一点笑,心酸,苦叹,还有回忆往昔的眷恋。
“有一个程咬金...说真的,我当时还在心里骂他傻\/逼来着,怎么看好戏还管起闲事来了,也不怕惹事上身...他站在巷子另一边楼上的阳台上,在抽烟,能看见一点火星,他扬声笑道,喂,你情我愿的事情,你们这样就没意思了吧?”
“经理回头看他,出入这种高级夜总会的人都要小心担待,他把手帕扔到地上,一边跟庄穆打笑场,一边催保安带我走。”
“我当时昏昏沉沉,像发高烧,我才知道原来春\/药是这样的效果...跟我、跟我后来想他的时候,没区别...”裴黎抬手捂住脸,失声哭道,“我想他的时候,就是那种感觉...浑身都难受,心里痒,只有他能让我好起来...”
毛非不想听了,现实总是比故事还要让人伤心欲绝,他反身打开矮柜,从里面拿出一包纸巾给裴黎擦眼泪。
“小裴哥...我们不讲了好不好?我...”毛非憋哭憋得直打嗝,他拧了好几次才把鼻涕拧干净,“我带你回家,好吗?你不是喜欢小生么,我们回去撸猫,好不好?”
裴黎摇摇头,他哑声道:“烟。”
毛非忙站起来给他拿烟点火,可是裴黎只把烟夹在指间,让它静静燃着。
“星垂天野,他送了一套星垂天野的房子给我...早上我刚到家时他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可以搬进去了,还买了一个酒架放在客厅...还开玩笑说,以后我跟他的宝贝弟弟和弟媳妇儿就是邻居...”
“可是我...我想要的是大房子么?那么大的房子,我一个人住,守着,那么空...电话快挂了,他才跟我顺带一句,他要结婚了。”
裴黎把烟头摁在手心里,吓得毛非崩溃地哭叫:“别这样!小裴哥...你别这样啊!我...”
他扑跪在地上去够纸箱,里面有矿泉水,他抓起一瓶就往裴黎的手心上浇,清水冲开烟灰,留下一个血红的伤口。
裴黎蜷起手指,他望着毛非苦笑道:“非非,你真的好幸运啊,我最羡慕的就是你了...”
毛非嚎啕大哭,他错了,他希望裴黎醉到不省人事,那样就不会像清醒时这样痛苦。
他捉在裴黎手腕上求道:“小裴哥,我...我陪你喝酒...想喝酒吗?”
裴黎松松地拽他,毛非就依偎到他身边,听他喃喃道:“乖,这大概是最后一次,我们在一起讲故事了...”
毛非哭得要窒息,枕在裴黎的肩膀上一抽一抽地深呼吸,他磕巴道:“你讲...你慢点讲,你多讲一点...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裴黎却沉默了,过了好半天,他才开口道:“程咬金把我劫走了,经理屁都不敢放一个...他把我带到他房间里,坚持贯彻他‘你情我愿’的原则,把我晾在床上,非要我主动说出‘我愿意’才肯救救我。”
“后来我说了,我说我愿意,那时候我二十一岁,他比我大九岁,我被他这个情场老手折腾得梨花带雨,这是他说的...第二天醒过来之后,他说我昨晚被干的梨花带雨,跟我名字还挺相称。”
裴黎低低地笑了一声,问:“庄周会叫你小桃花么?”
不等毛非应他,他自顾道:“他有时候会叫我小梨花...矫情、幼稚、肉麻...我说过好多次,可他还是喜欢这样叫我...”
“我当时嘴硬,拿出骂人的本领呛了他好几句,他根本不当回事,去厨房哼着小曲儿做了一顿饭端给我,”裴黎笑着笑着又哭,“我就骂不出口了,一边吃,一边掉眼泪,他问我不至于吧,我说不至于,结果哭得饭都吃不下去。”
“后来我们又做了一次,我主动亲他,那时候我压根不知道他是谁,只当是一次可以回味的一夜情。所以他问我还回不回去夜总会时,我说不回了,恶心,我要找一个干净的地方赚钱。我的回答把他逗笑了,他说,找一个不如自己搞一个。”
“那时这条街刚刚新建成,他带着我来到这家店面,告诉我以后我就是这家商铺的老板了,希望我不会让他看到店面倒闭招租的消息。”
裴黎用手遮住眼睛:“我不再去学校了...我开始读书,读得全都是如何经营的书...可惜有惊喜就有难过,他给我帮助和机会,也让我知道他身边从不缺人...男人女人,全都是下了床就不联系的炮友...我一开始以为他想要包养我,不是的,他从来不包养,他不喜欢复杂的关系...他送给我一个商铺对他来说就像花出去一分钱而已...也不止我,他对他的床伴都很好。”
毛非有一肚子想要骂人的话,骂不出口,要怎么骂出口。
无法怪罪庄穆的多情又无情,也无法责备裴黎的自讨苦吃。
裴黎探出舌尖轻轻地舔唇瓣,尝到苦涩如酒的味道:“我不想喝醉,非非,我为他醉过太多次了,这一回我要清醒的...我要清醒的回家,我要收拾行李...”
“我陪你,我帮你一起收,”毛非什么都依着他,顺着他,“想去哪儿散心,世界这么大,总有能看见云海的地方!”
“我已经看见了,我遇见他之后,我就已经看见了...”裴黎放下手,垂眸盯着手心里隐隐泛痛的伤口,“你知道MOMO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么?”
M不难猜,是庄穆。
O呢?
裴黎漾开一点笑:“非非,裴黎不是我的名字,裴鸥才是。”
毛非顾不及惊讶,鼻尖酸得拧不开:“鸥...?”
“裴黎只是我在夜总会里起的工作名罢了,我本来想告诉他的,但是他说他喜欢小梨花,我就一直没有告诉他...”裴黎抹掉眼泪,笑叹道,“我现在要用回自己的名字了,我要像海鸥一样去翱翔世界...以前都是我囚禁着我自己,以后我要去更多的地方,看更多的人,或许这样就能忘记他...”
毛非捉在他的手腕上,咬着鲜红的唇冲他泪水决堤,一双漂亮的眼睛肿成了熟透的桃子。
“也或许,会更加记住这个人,刻骨铭心地忘不掉,毕竟谁也不是他,谁也代替不了他...”裴黎为他擦擦脸蛋,哑声哄他,“不哭了,不论怎么样,我就要有新生活了,我伪装那么久,在你面前演戏骗你,在他面前假装不爱他,我终于要解脱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