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符号
“他妈的……被打的是我,”龙景将杂志抢过来,继续观察那件立领衬衫:“还是我的错?”
方小亭深吸一气:“你不让他标记,是不是?”
龙景的杂志一僵。
方小亭看他的反应,知道自己说中了:“凭我对小柔的了解,都到这种时候,只会是你不让他标记罢了。”
龙景的眉毛皱起来,越皱越深。他不回答,将杂志翻动起来,半晌,才终于看着方小亭的眼睛:“你怎么还记着段山柔?”
牛头不对马嘴。
方小亭险些跟他扭打起来。他向门外走,边走边骂:“没心没肺,你以为都是你!?”
龙景看着方小亭摔上的门,没有回嘴,沉默。
方小亭其实一句话也没说中。
一直不标记龙景的,是段山柔。
他从来没有展露出急不可耐,想要标记龙景的意图。
虽然初夜以后,做过很多次。每一次段山柔似乎都保持着清醒。他清醒地做完,清醒地给龙景洗澡,清醒地抱着龙景睡觉。
龙景想起他在大学后新学到一个词,叫炮友。他听到很多故事,什么一炮钟情,什么浪费感情。
龙景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床单上画出一个单调的横线。
铜版纸杂志上的粉红衬衫,颜色似乎过于亮眼,龙景看久了,不由得揉了揉眼睛。
工具人方小亭(
第十三章 独白
方小亭的话很奏效。龙景看着手机屏,终于有了一些微妙的情感。这种情感令他体会到了一些负面的情绪:譬如失落,譬如失望。
他好像不再是那个能靠斗殴了解一切的龙景,因为他的拳头没有办法击中心事。
他也会说心事这个词了,要是让他的父母知道,必定大为惊叹。
他不擅长应付这种心事,这令他处于被动:由别人来掌管自己的情绪。
他的思维好像僵硬而直接,什么柔肠百转,什么触动情丝,跟他关系不大。
他一字一字地打出来:“星期天,我有事情要当面跟你说。”
段山柔在约定的咖啡厅等着。
看见龙景时,他立刻起身,要伸手去摸龙景的脑袋:“龙景,你怎么……你怎么又跟人打架啦?”
龙景不言不语,脖子一矮,躲开了。他坐到段山柔的对面,放了一个小礼品袋,装着嫩粉色的衬衫。
段山柔的手握了个空。他敏感,他知道有些什么不寻常。
他坐回椅子上,脸上不自然地、困惑地微笑:“是和谁打的?哪个α吗?什么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龙景的脖子略微地扬起来,是他惯常的姿态。他不看段山柔:“α,逼我发情,我揍了他一顿。”他的下巴朝礼品袋微微地一点:“给你的。”
段山柔的背绷紧了。
他的嘴角勉强地抬起来:“是什么呀?”他拎起这个袋子:“神神秘秘的……”
龙景抬手摸自己的脖子,半晌想出一个形容:“分手礼物。”
段山柔几乎立即陷入了沉默。他沉默得太久,以至于龙景再开口时,忽然察觉周围的空气有些发热。
不对。
不是周遭发热,是他自己在发热。
这很不正常。他没有在发情,别的α就算逼迫他,促使他发情,凭他的身体素质,不至于这么快就有反应。
“空调坏了?”龙景不安,他四处察看,随后望过去,望向段山柔。
段山柔没有任何表情。
“我认识他吗?”段山柔没有回答龙景。他好像要长谈,他很有耐心,他直直地看向龙景。
“你在他面前发情了,是吗?”
越来越热。龙景听见四周开始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咖啡店中,有其他的Ω也发觉了。
“做了吗?”段山柔稍稍地挺起腰,靠向龙景。与其亲和的动作相反,他面无血色。
龙景的手扶在玻璃茶几上,连摇头的力气也欠奉。
段山柔伸手将礼品袋打开:“他让你来这么跟我说吗?”
“礼物呢?你和他一起买的吗?”
段山柔将衬衫小心地拿出来,轻轻地嗅:“可是没有他的味道。”
段山柔的脸覆进去,小声地:“是龙景的茉莉。”
龙景的手臂开始颤抖。
他的腰发软,虽然并不是他的本意。茉莉的气味与咖啡缠绕着,沉默地蔓延开来,擦过段山柔的鼻翼,像在示好。
威压的原始作用,是争夺配偶。
段山柔几乎对自己目前的威压强度毫无意识。他仅仅依靠本能。
嫉妒的本能。
龙景不因自己而发情,从他怀疑这件事开始,他的威压就迈向了失控。
咖啡店的几名β店员匆匆地赶来制止他了。
段山柔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打断,稍微地有些回神,他茫然地抬起眼睛,看向店员:“啊、不是……”
龙景的两手撑住桌子,终于能够抬起脸,看向段山柔。他侧向店员,声音略有些嘶哑:“不会了,”他回过脸,仿佛若有所指:“他不会发情的。”
段山柔的手抓着衬衫,嫩粉色映在他的脸侧。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龙景,什么意思?”
龙景的生理反应,随着段山柔威压的退去而减弱了。
然而这次事故,反而是在给龙景的情绪火上浇油。
“说的就是你,”龙景脸上的红色没有消退,反而愈涨愈深:“随你的便吧。”
段山柔捏着衬衫,脸上渐渐地有了血液活跃:“龙、龙景……”
龙景竭力地压低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为厚重:“松开。”
龙景深深地吸气,压抑他的暴怒,站起身来,连解释也欠奉。
段山柔猛地抬起手,抓住了龙景的手臂。
龙景回过身,奋力地一推。这力气很有些分量,段山柔整个人摔在咖啡椅上,一声闷响。
第十四章 独白
龙景走过他,飘着茉莉的浮香。
与龙景表达的情状相反的,是他弥漫的气味。
这种香味对段山柔而言,是某种讯号,是某种暗示。与暴怒愤慨无关的,是求助、是雌伏的暗示。
简直是致命。
段山柔下意识地挺起身,又一次抓住了他。
龙景转过脚步,深吸一气,揪着段山柔的衣领,照着他的脸,不假思索,痛快地给了一拳。一拳不解气,段山柔不躲,他也不客气,又是一拳。
这一拳的动静太大,导致店员随着夺门而出的龙景,纷纷地聚过来:“您、您还好吗?”
段山柔算是彻底回过神了。他的眼睛睁不大开,包着龙景刚刚揍出的眼泪。他慌慌张张地收拾好衬衫,连声而混乱地道歉,追了出去。
店员的眼睛跟着他,小声而无用地:“先生,鼻血……”
他毕竟是α,身体素质摆在这里,连走带跑,在回家路上的小巷子里,终于追上了龙景。
他自己用袖子胡乱地一擦脸,用力地抓住了龙景的手臂。
再难以启齿的话,也要讲出来。
幸亏是小巷,没有人看见段山柔此刻的狼狈。
“龙景,我……”他朝着龙景的背后,气息剧烈,说成一句话也难。
但他必须要说。
“我怎么会、怎么会不发情呢?”段山柔弓下腰,双手撑住膝盖,脸却望向龙景:“我第一次看见你,你靠过来,你光是靠过来,我就、我就……”
龙景的脚步停下来。
相当有回忆性的画面,一个白而小的段山柔,歪在椅子上,轻轻地喘息。
“α的、α的攻击性很强,自制力也很差,”段山柔手中的礼品袋落在地上。他用力地喘息,抓住龙景的手腕。
“你知道我看着你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段山柔终于直起身,手指向上抚摸,直至握住龙景的肩膀。
他不敢说。
“α抑制剂,我每一次见你,都会吃。每一次,每一次。”
段山柔的声音渐渐有些变调了,他的尾音婉转地下沉:“你最怕疼。就算我吃了药,有时候,有时候你还是会疼得揍我,”
段山柔哭完了半包眼泪,话越来越多:“标记很疼,你会不会受不了,会不会后悔……我想了好多,我每一次抱着你,我都想了好多……”
这话听起来,有一些青年人特有的甜蜜而幼稚。
所以每一次,段山柔都是清醒的。抱着龙景,进入他,令他发狂的时候,他都是清醒的。
他足够克制,他有α的自觉:为了龙景。
段山柔的胳膊肘抬起来,捂上自己的脸。他语无伦次,他也知道大白天的站着哭,实在是丢人现眼。
原本背对着他的龙景转过了身。
说龙景怕疼,纵观龙景的人生二十一年,这是第一个。
显然,这个疼是意有所指的。
“放屁,段山柔,你是不是脑袋……”没说完,眼睛刚横过来,耳朵尖红着,笑了。
因为眼下实在是很好笑。
段山柔的胳膊放下来,脸上横着一道血迹,竖着两道,两包眼泪滴滴答答,灰头土脸地看着他,简直是有些可怜的,这样一个α。
龙景很少这么笑。眉毛抬着,眼睛略微地掩下来。
段山柔走近他,手臂抬起来,揽上龙景的脖子,哭得更加理直气壮。
龙景略微地揽住他,好像怕他哭断了气,拍了拍他的脊背。
段山柔的双手握住龙景的腰,细瘦的下巴搁在龙景的肩膀上,抽抽搭搭,吸鼻涕。他蹭着龙景的耳鬓,小声地喃喃,模模糊糊地,在喊龙景的名字。
巷子里的居民听见哭声,打开窗子,零星地探出头来,看底下热热闹闹的感情纠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