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好
救护车的车灯有些刺眼,一滴水珠顺着眼角滑落,不知是雨还是什么,落进嘴里有几分苦涩,瞬间唤醒了他尚且扔在山底的意识,一时间所有的感觉、焦灼、恐慌像是火山喷发出的滚烫岩浆,排山倒海地将他吞没,灼得他心口一阵疼痛。
上了救护车后,付泊如一言不发地坐在担架旁边,那目光跟长在陈墨身上似的,连眼都不眨。
陈墨的额头上被划出好几道口子,血淋淋的乍一看上去挺吓人,医护人员为了缓解他的情绪,开口安慰道:“别担心,目前看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付泊如缓缓抬起头,目光闪了闪,像是被这一句话安抚下来,僵直的脊柱有了微不可察的弯曲。
他是个专业的医生,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到底致不致命他看得出来。
可就算他看出来了,心里的弦也紧紧绷着,他需要更多人的安慰来证实自己。
陈墨不会有事的。
你听,所有人都这么说。
付泊如闭眼垂下头,手指伸进湿漉漉的发中,将脸埋进掌心,静默片刻后发出一声低沉的、颤抖的叹息。
救护车在雨中疾驰,一路上闯了三个红绿灯,呼啸着开进医院。
县里的医院条件不比江城附院,走廊狭窄昏暗,头顶的灯泡呲拉呲拉地闪烁着,墙壁上映出两道模糊的身影,一坐一站,各种难言的味道涌入鼻腔,呛得祁嘉都不敢大口喘气。
付泊如一动不动地站着,祁嘉怕他劳神伤力太过最后把自己给折腾倒了,沙哑道:“手术时间估计很长,你要不坐会?”
付泊如没回应,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祁嘉正想再说一遍,见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陈墨在里面,他坐不住。
说来也真是好笑,前几天还打定主意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没想到这才隔了几天就现了原形。
他放不下陈墨,自欺欺人也没用,在乎就是在乎,嘴上不说,各种本能的反应是诚实的。
嗡嗡作响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付泊如后知后觉地摸进口袋,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机响了。
这手机还挺能抗,又是淋雨又是掉下山崖被捡回来,居然奇迹般地吊着一口仙气没黑屏。
来电显示的是院长,问他到哪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急事。
付泊如现在的脑子不如以前灵活,听一句话要思索半天才能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他平静道:“在西南,出了点事,把我的年休假都用上吧,短期内回不去。”
院长一听他去了西南差点没把手里的茶泼出去,要不是看天气预报说暴雨已有停歇的趋势,西南地质灾害预警解除,他真想把这看着挺靠谱结果跟没长脑子似的小年轻骂一顿,最终勉强压住火,批准了他的假期。
祁嘉听见声音,低头给律所主任发了条消息,请了几天的假,到时候看看陈墨的情况再延几天。
抢救室的红灯亮了许久,直到手机没了电自动关机,紧闭的门才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
付泊如猛地抬眼,步履稳重地走过去,可细看之下,他紧握成拳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五指指甲嵌入掌心,心骤然揪紧的感觉让他感受不到疼痛。
“嘎吱——”
门缓缓打开,陈墨被推了出来。
医生护士不带片刻的耽搁,径直将陈墨推进了重症监护室。
各项仪器一同作用在他身上,管子插满了全身。
付泊如跟祁嘉被拦在外面,只来得及匆匆看上一眼,祁嘉瞬间就红了眼眶,眼泪差点掉出来。
他从高中开始就把陈墨当成一辈子的兄弟,两人虽然上大学后生疏了,可当年的情分半点都做不得假,一通电话就能让他扔下手边所有的事赶赴西南。
可这些年他的好兄弟又是为情所伤又是受各种打击的,现在又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祁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他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付泊如,憋了一肚子的话涌到嘴边,最终被他克制地按下去,拿出最应景的那句,低声道:“你不是问我他为什么会来西南吗?”
第32章
icu的门突然被推开,医生走了出来,脸上是见惯生死的平静无波,一开口就把两人定在原地:“患者确诊为轻微脑震荡、急性胃出血以及身体多处骨折,尤其是腰部受损较为严重,手术很成功,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仍需观察。”
陈墨这些年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大病小病堆积如山,这下倒好,借此契机一股脑地爆发,光是听着就让人心疼。
祁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昏暗的楼道里骤然响起车轱辘快速转动的声音,抢救室的门开了又关,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瘫倒在地上,医生急忙跑过去,只听见她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说是里面躺着的那个是她老公,下班回家路上不幸出了车祸,两人正通着电话,没想到下一秒人就出事了。
女人说着说着嚎啕大哭,绝望的哭声响彻整个走廊,祁嘉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icu的房门,陈墨还躺在里面不省人事。
人这一辈子生老病死,自己毫无意识地在病房里闭着眼,或许觉不出什么,可关心在乎你的人在病房外提心吊胆,心里才是真的难受。
付泊如默不作声地站着,被雨淋湿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后背靠在冰冷的墙面上,双眼无神地盯着虚空中某个地方,嘴唇毫无血色,看起来像是个病人。
祁嘉忽然就不忍心了。
那些掩盖数年的真相,就算要说也应该找个合适的时机,不该是现在。
付泊如的一颗真心在陈墨小命堪忧的情况下显露无疑,那些旧事若是与他无关还好,偏偏一切最开始的根源绕不过他,如果这时候说出来,未免太过残忍。
医院没有供家属休息的地方,病房外的长椅勉强可以屈身。
祁嘉把湿漉漉的外套脱下来,往脑后一垫,凑活着躺下来,瞥见付泊如还在那站着,叫了好几声他才有反应。
付泊如贴着墙坐到椅子上,缓缓闭上眼。
从昨天到现在,他紧绷的神经就没松下来过,又淋了雨,现在太阳穴针扎似的疼,耳边嗡嗡作响,稍一活动就是一阵头晕目眩。
这要搁在平时,他肯定早就察觉出自己状态的不正常,可现在一颗心系在陈墨身上,根本自顾不暇。
付泊如就这么坐着睡了一夜,第二天祁嘉早早睁开眼,一见对面坐着个人影吓了一跳,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是谁。
身上的衣服干得差不多了,但总透着一股难言的味,祁嘉坐立难安,来来回回在走廊上走了几趟,眼见太阳升起来了,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付泊如的肩,想把他叫醒一块出去吃个饭,顺便买几件干净衣服。
没想到这一拍,付泊如竟然一头栽下去了。
祁嘉眼疾手快,慌忙按住他的肩膀,把人又推回去,借着亮起的天光看清了付泊如的脸色,这才发现他眉头紧锁,双颊透着一股病态的潮红,呼吸滚烫到惊人的程度。
一看就是发高烧,祁嘉倒吸一口凉气,跑去把医生叫来,就地给付泊如输了个液。
付泊如昏昏沉沉一上午,稍一有睡意就猛然惊醒,直勾勾地看着icu的房门,生怕错过关于陈墨的消息。
祁嘉于心不忍,哄他说陈墨的情况好转了,让他安心睡一会,自己坐在旁边发呆,直到感觉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才回过神来。
付泊如已经醒了,见他转过脸来,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昨天不是说要告诉我他为什么来这里吗?”
得,人倒是清醒了,脑子也转过弯来了。
祁嘉搓搓脸,两天没刮胡子居然长出胡茬了,刺挠得手心发痒,他长舒了口气,直言道:“陈墨应该不想让我告诉你。”
“其实我也能猜到一点。”付泊如的声音有点哑,“昨天我无意间看到了那个坟墓。”
祁嘉眉梢微挑,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付泊如看着正在输液的导管,片刻后说:“他是不是在这十年里……失去了某个特别在乎的人?”
祁嘉抠指甲的手一顿。
感情是看到了坟墓没看到墓碑上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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