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过去
“也不能说是匆忙,根据我们当时搜查完林悯冬家掌握到的物证,加上林悯冬的职业,家庭背景,还有你也说他上大学的时候,卞城也发生了疑似案件来看,可以说是证据确凿了。”王世芳道:“戴柔的为人我清楚,就是脾气臭,你让她包庇罪犯那绝没可能,她也是追着线索在查案,关键问题还是出在筱满身上。”
赵尤的眼皮动了一下,看了看王世芳,又看了看詹轩昂。那王世芳道:“08年往前的案子,老詹,你仔细想想,是不是都是每年6月开始,一个月一起的频率发生的?到了9月这个变态肯定收手了,就销声匿迹了,所以我们当时才花了那么多人力去排查季节工,对吧?但是到了08年就不一样了,6月才开始,好家伙,一个星期一起,这变态好像是越杀越兴奋,好像越来越激动,就攒着一股劲,是什么刺激到了他?是什么促使他这么频繁的杀人?他从杀人中获得了什么难以放下的快赶吗?”
詹轩昂频频点头:“08年6月开始,他的生活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化。”
王世芳深表同意,紧接着就说:“我有个猜想,”他和詹轩昂的目光相碰,“筱满和林悯冬之间应该有个共同认识的人,就称呼他X吧,筱满在查案的时候呢,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怀疑X可能涉案,通过X,追查到了林悯冬的头上,林悯冬的反侦查意识强,不代表这个X也很会在人前掩饰、掩盖自己的行踪,而且筱满搞刑侦还是不错的,很敏锐,我猜,当时,戴柔可能也有所察觉这个X的存在了,筱满怕戴柔再这么追查下去,抓了林悯冬,抓了X,他很想保护这个X。
“有一天,他得知X和林悯冬要在爱琴海404见面,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以X的名义约林悯冬在爱琴海见面,反正,他打算和林悯冬在爱琴海见一面,他这么做肯定是怀着私心的,八成是想自己先确认X到底有没有参与案件,也想摸一摸林悯冬的底,这不符合章程是肯定的,换句话说,这个X和他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以致于他愿意冒这个险。”
王世芳和詹轩昂几乎是头挨着头了:“筱满说不定是抱着必定要杀死林悯冬的决心去的爱琴海,不然你说为什么那袋子枪里那么多枪,他就拿长明的92?真的是因为以前干特警的习惯吗?你说你要拿个54,你往林悯冬身上打满一轮都他妈打不死他。
“到了爱琴海,见到了林悯冬,两个人发生口角,我之前也说了吧,戴柔可能也意识到了什么,所以那天她没多久就赶到了爱琴海,我是不知道他们在404具体说了些什么,发生了什么……筱满或许没想到戴柔会来,不过当时的情况,可能林悯冬在戴柔面前承认了罪行,戴柔在场听到这句话反而帮了筱满的忙,然后……”王世芳的声音一沉,气息喘喘,顿了片刻后道:“为了怕林悯冬说太多说漏嘴,就趁机打死了他。”这时他已经说得声音干涩,嘴角都是泡沫了,吞了好几口口水,接着道:“我还怀疑林悯冬和X经常在爱琴海碰头。”
詹轩昂赞同道:“反正爱琴海那个钱浩洋鬼话连篇,他嘴里的话一句都不能信,他见了谁都说没见过。”
王世芳道:“对,你记得当时401的两个搞婚外情的吧?后来去录笔录的时候,我给她看林悯冬的照片,女的不是说了嘛,她对林悯冬这个人有印象,打过几次照面。而且……”
詹轩昂拍了下腿:“就别卖关子了!”
王世芳道:“昨天小赵提了一句之后我去打听了下,就找了几个以前在平安公园搞流氓的老油条,和他们打听了下林悯冬,给他们看了看照片,说是没见过,但是也说了确实听说有人会去爱琴海耍流氓,一来那里离平安公园比较远,没那么引人注目,二来,那里的老板说是消息很灵通,一有巡查的,马上就能通知到。”
詹轩昂道:“你的意思是……”
王世芳讳莫如深,话锋一转:“具体可以查查筱满的交友状况,说不定他和那个X现在还有联系。”
詹轩昂不贴着赵尤了,摸了下的脑袋,来了一句:“倒可以去问问长明,他俩熟。”
王世芳道:“对了,长明约筱满来家里吃饭,他不肯来,说是怕尴尬,我说那你们单独见见吧,两人今晚应该会见面,到时候有什么进展再说。”
“那个唱歌的又是怎么回事?也是黑山福利院出来的?不会以前认识林悯冬吧?”
詹轩昂和王世芳继续聊起了案件,轮流往桑拿石上浇水,石头发出吱吱的响声。白雾更浓。
赵尤看着他们,听着他们说话,满脑子都在想筱满。
他想到昨天晚上筱满坐在尹妙哉家门口时的样子,他觉得他很像被人遗弃在路边的植物,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但最像的还是一只满身都是裂痕的花瓶。花瓶里面装满了水,水看上去是死的,是平静的,但是水下暗流涌动,在肉眼无法看到的地方,那水里有什么东西无休无止地和盛装自己的容器较着劲。
他想到筱满坐在浴缸里的时候。这只花瓶终于裂开了,那些裂缝开始往外漏水。他就哭了起来,花瓶里的水漏光了,他不哭了,他又可以笑了。这时候仔细看过去,那爬满花瓶的裂痕原来一个个都是笑脸一样的刻纹。青市的夏天太湿了,很快,这只花瓶里就又积攒起了水,等到水装满了,水里的劲攒足了,他又会开始哭。哭完他又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仿佛一个循环……他仿佛永远走不出青市的夏天……
香烟也好,酒也好,这些东西他吸收了,也都会变成花瓶里的水。和人说话也好,听别人说话也好,和人的眼神接触也好,被别人的眼神触碰也好,这些人际交往里发生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涌入他的身体里,都会变成水下的暗流。他是在和这些东西较劲。
他几乎不吃东西,每次看到食物都好像很倒胃口,但是他会逼迫自己吃,逼迫自己吞咽,进食对他来说似乎也是在较劲。食物对他来说可能是维持身体机能必备的,但他的身体又在抗拒它们……
为什么呢?
因为他的身体不想要继续工作?他的身体很倦怠了,很疲乏了,总想投身进“死亡”?但他逼迫自己的身体必须活下去,为什么呢?还是他的肠胃功能退化严重,未老先衰?
赵尤寻找着所有的可能性,筱满应该不讨厌食物,起码他看他吃东西的时候笑得很开心,但是他的开心是真的开心吗?赵尤不太确定。他记得筱满曾经对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露出过笑脸,但是肢体抗拒,他记得筱满对詹轩昂露出过笑脸,但是举止窘迫,落荒而逃,那些时候,他笑得也都很开心。但是,那些时候,他都是作为旁观者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但是,最近好几次,他对他笑时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这可就有些难办了。赵尤有些想不起来筱满对他笑时的手摆在哪里,肩膀是否是缩起来的,他也记不起他的眼神是不是在东张西望,乱瞥乱看,一副想要逃离的样子。
他发现他和筱满在一起的时候什么都没法想,一和他分开就总是想到他,越想越模糊,如同走在一片绿雾重重的雨林里。他的视野变得狭窄,听觉,嗅觉,触觉都不再那么敏锐,迷宫一样的雨林困住了他,他变得迟钝,感到困惑,甚至体会到了沮丧。因为迷宫的无解而沮丧。沮丧中却又生出了一丝期待和兴奋,他被这两种复杂的情绪拖着在雨林里继续探索。
他想他今天在筱满面前可能有些多嘴了。他开车带着筱满从女监回市区的时候,他和筱满说逃避也不是坏事——他真的是这么说的吗?是吃早饭之前,还是吃过早饭之后?
赵尤更沮丧了,可能在迷宫中徘徊得太久,连他最笃信的记忆都开始作弄他了。总之,就是筱满坐在他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吹着很轻柔的风的时候他对他说了一句说教意味很重的话。
赵尤绞尽脑汁,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的原话了。他想到的只有一只纸飞机飞出窗外,筱满趴在窗口,风抚摸着他的头发。他也想摸一摸他的头发。
总之。那话听上去太像心理医生会说的话了。哪个心理医生不是顺着患者的处境说话的呢?人们付钱给心理医生听他对自己说他们想听到,却从没人和他们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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