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过去
没人接话。
女孩儿们点完菜了,黄发女孩儿开始拆餐具,棕发的就拦了下她,脸色还是有些紧张。
老板娘说了句:“你慢慢看哦。”她往那四个女孩儿那桌走去,停在她们桌边问道:“是不是想打包啊?”
酒红色长发的问:“已经付钱下单了,能改成带走的吧?优惠还算吗?”
老板娘回了话,可她说了什么赵尤没听清,赵尤甚至看不到老板娘了,一个青年男子忽然出现在他眼前,挡住了他的所有视线。
他只能看到他——上身穿了件短袖花衬衣,下半身是一条到膝盖的花裤衩,脚踩一双塑料拖鞋。他的头发很长,松散地扎在脑后,一些长发盖在他额前,几乎遮住了他的右眼,似乎影响了他的视野,他便拨了拨头发,一道伤疤在他右边眉骨,接近太阳穴的地方闪了闪,随着他放下手,随着那些长发重新垂落,这道伤疤又被盖住了。
他的衬衣领口微微敞开,气色不太好,皮肤近乎苍白,显得黑眼圈很重。
他拉开了赵尤对面的一张椅子,问他:“不介意搭个台吧?”他又回头笑着和老板娘说:“我这儿搭个台。”
他右手捏着一本覆着一层厚厚的油光的菜单,他的指甲有些长了,还很不平整。
赵尤说:“没关系,我没问题。”
花衬衣男子转过头来看着他,露出一个很浅很客套的笑。他的脖子上粘着一些发丝。
他的头发很黑。他的瞳孔也很黑。
花衬衣男子坐下后,老板娘和他说了些话,他点了点头,一只手撑在桌上,半举着。那些烧烤引起的烟雾、那些香烟烧出来的烟雾环绕在他身边,他的花衬衣显得灰灰的。他看上去像一株会出现在清晨的雨林里的植物,藏在浓雾后的身躯上布满了晨露。
赵尤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一瓶可乐,玻璃瓶上的小水珠立即弄湿了他的手指。
花衬衣男子抬起头,扯了两下衣领,念叨着:“挺热的。”抽了桌上的抽纸掖汗。
一些纸巾碎屑粘在了他的脸上。他大概真的很热,摇着菜单扇着风,和老板娘点了些烤串,要了些啤酒。他把手伸进了口袋,舔了舔嘴唇,似乎是烟瘾上来了。可他没拿出香烟,眼角往上一挑,往门口看去,不多时,一个脂粉味很重的年轻男人走到了他的边上。
年轻男人给老板娘看手机,他是来拿外卖的。老板娘往厨房去了。年轻男人一伸手,摸到了花衬衣男子的脸。花衬衣男子往后缩了缩,动作极不易察觉。年轻男人说着:“什么东西粘在你脸上了。”
他拿走了他脸上的那几片雪花一样的纸屑。
花衬衣男子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手放在了原来放着的地方。他看着赵尤摆出来的那些可乐,眼里没什么光彩。
“新朋友?”年轻男人大概认识他,和他说着话,却老拿眼睛看赵尤了,老朝他比眼色。赵尤笑了笑。
花衬衣男子说:“我搭台的。”他点了根烟,年轻男人伸手捏了捏他的右肩,他整个人往墙边倾着,看上去有些抗拒,两人说起了话,言辞亲热。
“查理今天还惦记你呢,说你怎么今天没来。”
“是嘛?”
“我就知道这个点你肯定在这附近,今天去哪儿了啊?”
“没去哪儿,在这里等着和你偶遇呢。”
年轻男人笑了起来,他的手指伸进了花衬衣男子的衣领里。他在摸他的脖子。花衬衣男子不再那么抗拒了,他抽着烟笑得很开心。年轻男人又和他开了几句玩笑话,提醒他:“明天阿占在豪门开生日趴,你来不来?”
花衬衣男子点了点头,往地上弹烟灰,那年轻男人提了送来的外卖袋就走了。
花衬衣男子一声不吭地坐着,不停抽烟,不时看一看外面,又不时往身后看一看,他看的动作幅度都很小。他这株植物好像需要很多尼古丁。
“滴!!滴!!”
不知外面哪里哪辆车的汽车防盗器被触动了,乱叫了起来。黑衣人里马上有人接了个电话,接着一些黑衣人纷纷开始打电话,脸色很难看。
花衬衣男子的注意完全被这些人吸引了,频频张望,坐姿却比先前放松了许多。那群来吃宵夜的女孩儿们很着急,也很慌乱,商量着要不要先走。就在女孩儿们还犹豫不决时,一个穿黑色短袖t恤的黄毛提着一根撬棍就冲进了烧烤店,他一脑门的血,双眼也是血红,跑到了一桌黄衣人跟前,掀了一张桌子,举着撬棍就骂:“操你妈!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嘛?!”
那群黄衣人径自掀了两张桌子,骂着粗话就扑向了那群黑衣人。赵尤赶紧发了条短信报警,就看到那黑衣人也掀了桌子应战,瞬间烧烤店里叫骂声,玻璃瓶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女孩儿们抱头鼠窜,往门口跑去,眼看一张从后面飞出来的椅子就要砸到她们了,花衬衣男子大喊了一声:“趴下!”,丢开烟,冲了过去,拉了两个女孩儿躲到了桌下。
赵尤也赶紧拉了另外两个女孩儿躲到了桌下。
老板娘和女服务员早就不见了踪影。厨房的玻璃门也关了起来。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棕发女孩儿吓得不轻,哭爹喊娘地要往门口爬,这时那玻璃门被人推开,一大群人喊打喊杀地进来了。棕发女孩儿不敢动了,不停哭。
花衬衣男子倒还很镇定,说:“先在这里躲躲吧。”
赵尤安抚女孩儿们道:“我报警了。”
酒红色长发的女孩儿说:“我早说了不坐了不坐了,拿外卖!”
花衬衣男子这时却和她们套起了近乎:“你们在杰妮上班的吧?我好像见过你们。”
黄发的女孩儿问他:“你也在厂里上班?”
花衬衣男子和她握了握手,笑了笑,讨好地说着话:“才来,才做完培训,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们。”他又问:“诶,你们认识一个叫小琴的吗?她是我老家表哥的小学同学,我来青市的时候,我表哥还说可以来找她。”
女孩儿们互相交换着眼神,一个蓝发盘发女孩儿就说:“小琴早就不做了。”
没人接腔了,女孩儿们哭的哭,刷手机的刷手机。花衬衣男子眨了眨眼睛,又是一笑,笑容更灿烂了,他从裤兜里摸出了一叠彩纸:“我平时还在这里兼职,这里正招服务员和驻场歌手呢,老板找得很急,大家要是有兴趣可以去看看,服务员的话,薪水开得不错,绝对是正经的地方啊,上班在市中心,两班倒,不陪跳舞,不陪唱,卖酒水果盘有提成,驻场歌手的话,客人点歌就有红包拿。”
他把优惠券分发给那些女孩儿,发到了赵尤这儿,手要缩回去,赵尤伸出了手,对他笑了笑。他便也给了他一张。
那是一张瑶池大舞厅的优惠券。
“是不是一直在后边打了?”那黄发女孩儿说了句,弯着腰往外看了看,扭头朝桌下众人挥了挥手,指着门口说:“他们一直在后面打了,我们走!”
她率先爬了出来,另外三个女孩儿也忙跟着爬到了外头。酒红色长发的女孩儿最后一个爬出去,她问那花衬衣男子:“你不走啊?”
花衬衣男子道:“我点的烤串还没上呢。”
赵尤笑了出来,那酒红色长发的女孩儿冲他们瞪了瞪眼,摇了摇头,连滚带爬地跑了。赵尤听外头打得没那么激烈了,伸手出去拿了一瓶可乐,又回到了桌下。他盘腿坐在了地上,把可乐递到那花衬衣男子面前,说:“你盯着它看了很久了。”
花衬衣男子也坐下了,他个子高,不得不弯腰低头,束手束脚地坐着,他又点了根烟,问赵尤:“你不喝?”
赵尤摇了摇头,花衬衣男子便拿了可乐,咬着吸管喝可乐。玻璃瓶里的气泡发出沙沙的声响,有些像下雪时的声音。
赵尤吞了口唾沫,拿出手帕擦汗,桌下热得厉害,冷风,冷空气不知道都去哪儿了。花衬衣男子问他:“你也不跑?“
赵尤看着他道:“你不也没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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