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式表演
仲芳菲这次没用吃安眠药那种尚且有可能被救回来的办法,给仲钦发完短信后她立即从楼顶一跃而下,被邻居看见,惊慌失措地报了警。
仲钦收到短信后回电话没人接,一秒没停地拉着季舒远往仲芳菲家里赶,但是下暴雨堵车,等他赶到的时候,现场已经被雨水浇得一片模糊。
除了那条短信,仲芳菲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屋里还是原来的模样,桌上饭吃到一半,碗筷都还没收拾——她好像就是突然冒出想死的念头,下一刻就从楼顶跳了下去。
警察看了仲芳菲给仲钦发的消息,了解了这母子间的过往,倒也没有指责仲钦,只是颇感唏嘘地让仲钦不要太自责。
仲芳菲有精神疾病史,是以前被冯琴和崔正谦哄骗着去医院做的检查,当时一方面是想给她治病,另一方面也是怕她闹起来在舆论上对仲钦造成不利影响,所以提前留了个证据。
只是仲芳菲后来发现自己去的竟然是精神科,情绪激动地拒绝治疗,崔正谦和冯琴谁也奈何不了她,仲钦更是和她说不到一块儿去,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收到仲芳菲的死讯时,仲钦不停地回想以前那些事情,但他很清楚即便再来一次,他恐怕也很难耐着性子劝说仲芳菲接受治疗,更不可能每天陪她。
他们俩如果时常待在一起,说不定仲芳菲的自杀时间能提前好几年,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自己先崩溃赴死。
事发后仲钦完全没心思去关注网上的消息,就连季舒远也好几天没上过网,只有崔正谦紧张兮兮地随时查看舆论风向。
出乎意料的是,原本星朗公关部门都已经准备好了,舆论走向却并没有如同他们想象那样糟糕。
仲芳菲去世的词条确实很快登顶热搜,但评论大多聚焦于以前网友们对仲芳菲的网络暴力,提起仲钦都只说他可怜,倒没几个指责的。
崔正谦想了想,觉得这个结果其实也不算出乎意料,一来除了警察和他们几个关系亲近的,谁也不知道仲芳菲临死前给仲钦发过那样的短信;二来,仲芳菲以前在网上的评价确实太过糟糕,网友们不管是喜欢仲钦的还是讨厌仲钦的,对于仲芳菲倒是评价一致,就算自己以前没骂过她,也点赞过骂她的言论,所以到这个时候谁也不比谁高贵;三来,仲钦现在已经退圈了,再加上他前几年路人缘好转许多,网友们议论他的时候不会如同以前那般有太多恶意。
其实就算舆论不好,仲钦也早就不在乎了。
他这几天都浑浑噩噩的,别人跟他说话他都得反应好半天,实在没有精力在意别的。
直到葬礼结束,仲钦好像突然又活过来了,迅速从行尸走肉的状态里出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如同往常一样。
他甚至照旧日日更新视频,也会笑会说话,会撒娇也会跟朋友来往,一切仿佛有条不紊。
直到有一天再次下起暴雨,仲钦坐在阳台上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整个下午都沉默寡言。
晚上两人按时睡觉,季舒远抱着他,感觉他呼吸平稳下来,自己也终于能放松睡着。
然而半夜他就被仲钦摇醒了,一看时间,已是凌晨三点。
季舒远按开床头灯,耐心地问:“怎么了?做噩梦了?”
“没有,我睡不着。”仲钦说,“我想去看海。”
季舒远愣了下,不确定地问:“现在?”
“嗯。”仲钦埋着脑袋,低低地说,“我想看海,现在就去,立刻就去,马上就去。”
“好,行。”季舒远连忙答应,“我先看看航班,好不好。”
仲钦点了点头。
季舒远查看过所有前往沿海城市的航班,最后定了两张凌晨五点多的机票,立即就和仲钦起床出发。
两人轻装简行,只带了一套换洗的衣服,马不停蹄地赶到机场,却听广播说因为天气缘故,几乎有所航班都要延误。
仲钦沉默地听完广播,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自我安慰一般低低地说:“没事,那就等等。”
季舒远担忧地握紧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犹豫片刻,试探地问:“要不咱们先回家睡觉,等天气好了再来,行不行?”
仲钦摇头。
季舒远张了张嘴,决定还是不再劝他。
到快要五点的时候,雨停了下来,航班陆陆续续恢复,两人检完票登上飞机,仲钦靠坐在椅背上,直愣愣地盯着机舱顶部。
“宝贝儿。”季舒远心疼得快揪起来,“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仲钦慢吞吞地将目光挪到他脸上,小声说:“我想看海。”
“马上就能看见了。”季舒远安抚道,“飞机一个小时后落地,再打个车,四十分钟就能到海边。”
“嗯。”仲钦应了一声,再没开口说话。
临近落地时不知道又遇到了什么麻烦,飞机在空中盘旋了半小时才终于降下去。
仲钦皱着眉头,显然已有些不满,但强忍着没发作。
离开机场打了车,开到一半正好遇上早高峰,又堵了半个小时没挪动。
季舒远担忧地看向仲钦,听见他声音很轻地问:“我只是想看海,为什么这么难?”
季舒远说不出话。
前面司机耳尖,接嘴道:“嫌慢就应该早点出门,这时间出来肯定会遇上早高峰嘛,反正我可没故意绕路哈。”
季舒远语气不太好:“没说您绕路,麻烦您专注开车吧。”
“嘿!我又没说错!嫌慢就该早点出发嘛!”可能是因为长时间堵车让人情绪暴躁,司机闻言立刻对呛起来,“而且谁没事儿大清早跑去看海?这条路本来就堵得要死!”
仲钦忽然将脸埋进掌心里。
“对不起,”他说,“是我有病。”
季舒远瞬间沉下脸,拉开车门把仲钦也拽了下去,然后走到路边扫了两辆共享电动单车,问道:“会骑么?”
仲钦红着眼睛点头。
“别难过。”季舒远抬手在他眼角擦了擦,软声哄道,“咱们很快就能看见海了。”
马路上的车辆密密麻麻排成一串长龙,两人骑着电单车从旁边呼啸而过,清晨的凉风将仲钦前额及鬓边的碎发都吹到耳后,露出漂亮精致的脸。
季舒远侧首看见,却只觉得他这段时间好像消瘦不少。
深秋时节亮得晚,这会儿天色还隐隐发暗,太阳没升起来,海边的风比岸上更凉些,沙滩上除了他们一个人影也没有。
仲钦脱了鞋沿着水流冲刷的湿润痕迹缓缓前行,走了一会儿,就地坐下来。
浪潮时而上涌,将他的裤子和衣摆都打湿了,他依然没有要挪动的意思。
季舒远静默地伫立在他身后。
许久,远方海天相接的地方终于漫出了一丝橙色的光。
仲钦就在这时仰起头,眸子里不似往常那般晶亮。
他望着季舒远,目光贪婪地流连半晌,才小声唤道:“季老师。”
“嗯?”季舒远蹲下身,轻轻握住他的脖颈,拇指摩挲着抚他的下巴。
仲钦露出个像哭一样的笑容,飘渺的声音和风融在一起:“我们分手吧。”
季舒远呼吸一顿,喉结滚动两下,出口时声音沙哑得厉害:“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仲钦表情平静,声音却无法控制地发着抖,“我这辈子……可能真的是为了赎罪出生的,所以才会这样……我、我这样的人,不配和你在一起……”
“不……”季舒远手指用力地钳着他,喉咙枯得像破风箱,每个字都在破音,“不准……”
他咬紧牙,发狠地盯紧仲钦:“不准和我分手……你想都别想……”
“我也舍不得。”仲钦抿了抿唇,眼睛一眨就是一滴泪,“可是……万一上天恨屋及乌,要连着你一块儿惩罚怎么办?”
他说到这儿几乎喘不过气:“我不能、不能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