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大前程
我会做饭,和宋蔚然母女同住,下厨是常事。先前走戏,迟雪主要和我讨论情绪细节,需要我演出一种介于绝望和释然之间的轻盈。
听起来十分玄乎,其实就是要我一心一意煮面条。除了面条,在这场戏中我不应该想任何事情。
因为对此刻的顾白来说,一切意义都消弭了,他还活着仅是因为惯性。
他什么都不愿意再挂怀,唯有手边这件小小的、具体的活计,还值得凝神一看。
“你也一样,什么都不要考虑,机位镜头角度都交给我们,你只管做好这顿饭。”迟雪说完迟疑了一下,补道,“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我做一顿完整的,选用什么,怎么选怎么用你们自己来,但是……我不明白那能怎么轻盈,我可能只能表现出行尸走肉,空空洞洞。”
“所以让你什么都别想,只在意做好面条,能出来什么总有结果的。”他深深地看着我,“这是技巧,你相信我。”
他在宽慰我。
在这里,他就是定海神针。机器就要开了,我当然只能相信他。
“开始吧。”
修缮过的老旧厨房还是有些令人担忧,灶很不好用,光是打火我就打了三次。
陈佐达坐在桌前看我,兴许是怕我因小故障紧张,自行发挥说了两句闲聊,启动互动。
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和平时的老关印象有些许不同。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完全专注于做面条的我,忽然想到一个早就已经忘光光的人。
一个在我们的生命中完全属于路人甲的人——我是指,我和迟雪的生命中。
那是一位独居老人,住在我们初中去学校的路上。那街也是老街,藏着一些在当年就已经很破败,不是特地留意都不会放在眼里的破门。
老人就常年坐在那样一道破门前。
有时候佝偻着背抽烟,有时候双手拄一根拐杖出神地看远方。从来没见人和他说过话,只有一把掉漆的绿色木椅陪伴他。
我们曾在上学路上见过他无数次,却完全想不起他什么时候消失的……或者,换个诚实点的说法吧,我们知道他在某一天没了,但没人提起。
那个“某一天”平平无奇,我们照常走那条路,经过那道门,只是门前人不在了。
我和迟雪在同一刹那停下脚步,互相对望,从彼此眼中看到一样的眼神。既茫然,又心知肚明。
陈佐达说完那两句闲聊之后,我无言以对,就放下了手里的葱花转过身,用那样的心情和目光看着老关。
我知道我的眼神穿透了他,看向了少年时期那个有点莫名,又有点深刻的瞬间。
那时候,其实我们都想跟对方说点什么。“他是死了吗?”或者,“别害怕。”总之,我们当时有未竟之言,被少年人不能坦然承受的惧意所阻挡。
这时,监视器后面的迟雪抬起了头,隔着半个客厅的距离看着我。
他脸上是关山的妆容,但他用迟雪的笑容回应了我。不需要言语,也不需要更多确认,我知道他知道我又出戏神游到了哪儿。
少顷,他轻轻颔首,放过了我这段开小差。
我心中突然感到异常的轻松,仿佛驱散了什么陈年旧疴。没再看老关,转回身去,我真正开始一心一意煮顾白那一碗面条。
第29章 房本上得写两个人的名字
这一天的情绪戏相当多,按照平时的经验,等到收工我多半会累得没有情绪可言,整个人被掏空只想独自发呆。
今天却有些异常。
当最后一场戏完成,顾白好像知道我需要自己的空间了似的,乖乖从我身上离开了。
“迟雪,我们去走走吧。”
我主动找上门,迟雪明显有些吃惊,面露困色:“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说着低头看一眼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你确定要和我去走走?”
他眼中泛起促狭的笑意,站起来绕过监视器靠近我:“算约会吗?”
“……如果你不想去的话,就算了。”
“好好好,你不算,我算。”
曾玉菡在现场跟到晚饭后,还是坚持不住走了。白助理被派去陪着,眼下迟雪身边没人,他向黎繁交待了几句,便朝我走来。
“走吧,想去哪里?”
孤绪路这一片是阳城最老的城区之一,因为建筑群有值得保存的特色,就一直被保护着。街道楼房,周遭风景,几十年如一日。
不过走出这片老区,就是日新月异的世界,包括我们我们曾走过无数次的上学路。
当年那个孤独老头儿居住的老街,现在被纳入一个林立着商业公寓的小区,属于他的那道破门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连所在之处都难以确认。
这些变化,大都发生在迟雪离开以后。我后面还在孤绪路住了几年,算是看着老屋拆建,新楼拔地起。
我知道那些痕迹找不到了,但仍然想和迟雪来走一走——必须得承认,早上他说要把孤绪路十六号买回去,撼动了我的心。
他离开太久了,时间是条河,横亘在彼此之间。即便他先前说什么想回来,我也当他是为了撩拨我说说而已,心底里无法相信他会跨过那条河。
唯有他亲口提出这样的打算,又死皮赖脸拉上我,那种不信任才松动,裂缝,坍塌。
当和他一起来寻找旧时记忆的痕迹,我才明白,从听到他的打算起,我一整天都在兴奋。
兴奋在每一根神经上喧嚣不止,再细微、再不重要的记忆都变得历历在目,它们不断翻涌。而每一次翻涌,都要借助迟雪的回应去平复。
所以,今天顾白对我敬而远之,到时间就跑。
“噗嗤!”想到这些,我不由自主笑出声。
“怎么了?”迟雪扭头看过来,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你今天一直有点亢奋,又爱走神,都在想什么呢?”
我难以用语言告诉他自己的思绪,再亲密的关系也有不足为道的东西。
“没什么,”我随便指指前方,随便找了个理由做应答,“快杀青了,感觉心情特别好,想请你吃顿饭。”
闻言,他笑意一黯,唇角不高兴地拉下去:“快杀青了心情怎么个好法?”
朝夕相处对人与人的关系和情感所发挥的力量真是无法抗拒,我心里就算再别扭,再警惕,天天这么看着他,也还是越来越感到亲切舒适。
忍不住逗他。
“杀青了就不用见你了呗。”
“……”他立刻垮起个脸。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意难憋。他和我对视,也有些破功。
少顷,他抬手用拇指和食指在我手臂上假装用力一拧,我配合地“嗷嗷”叫。
末了,都笑了。
“走吧,这边改建得还是有点想法的,这些公寓群之间做成了兼备生活气息和文艺气质的商圈,藏着几家还不错的店。”
他哼了一声:“不贵的我不吃。”
“堂堂大明星大导演,怎么跟个暴发户似的。”
“我就是没文化的暴发户,高中肄业,你看不起别跟我吃。”
……好吧,我也就是大学肄业,没强多少。
小区里大多数门店这个时间也关门了,只有清吧、二十四小时店铺、深夜食堂还开着。
我带迟雪去的是一家深夜食堂。
老板姓钱,台湾人,是个厨师,娶了阳城的姑娘就留在了这里。
我们算是有点缘分,他的深夜食堂和我的春风不醉上过同一期旅游杂志推介,采访是一起做的。
上一次来吃他的饭,还是因为春风不醉的经营困境使我低落,半夜睡不着开车逛过来的。
转眼再来,我的困境暂时解除了,进门一看,却有些替他忧心。
偌大的食堂,空无一客。听闻我们的脚步,独自坐着看电视的钱老板马上扭头招呼。
见是我,有些意外,起身走过来:“怎么是你,又失眠了?”
“没有,离睡觉还早着呢,单纯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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