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醒
可惜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看什么都是一扫而过,毫无波动,也只有私下里面对于舟,或者面对孩子,他的眼神才会流露出一种名为“喜爱”的情绪,说话声音都变了个调,轻声细语到不像是一个身高快一米九的Alpha。
“可是你们对咪咪更好,可以给它这种多好吃的。”林桑指了指那几个放猫粮罐头的大袋子,点头道,“咪咪如果是你们的,就可以一直过这样的好日子了呀。”
“咪咪跟着你们,过得也是好日子呀。”陈羽千展示出超乎常理的耐性。他像个男妈妈,同刚牙牙学语的婴孩反反复复练习一个发音,他现在也同林桑把一个概念车轱辘话来,车轱辘话去,希望林桑打消送猫的念头。他还说自己家就住在附近,完全可以三五不时地来看咪咪,给它送干粮零食,林桑见陈羽千说不通,转而看向于舟,于舟从进屋后就保持沉默,面无表情地听他俩讨论猫咪的去留,林桑见他这么冷淡,便不敢向他开口,又看了眼那几袋子食物,陈羽千知道孩子在纠结什么,用轻松的语气:“我偷偷告诉你呀,这个哥哥很有——”
陈羽千不希望林桑对价格花费有心理负担,他想说于舟很有钱,这两千块对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他差点忘了林桑一家的处境。
“所以咪咪还是送给你们比较好。”林桑的语气和望向纸箱的眼神一样坚定。陈羽千暂时没法子了,向于舟发出眼神求助。于舟却依旧游离在状况外,他可以把一个点子吹得天花乱坠赢得千万投资,也敢于稀释自己的股份毫不犹豫套现走人,他在那个庞大复杂的世界里游刃有余,他在这个简陋破败的小屋里失语,连开口都做不到,更何况说服一个十岁的小孩子不要送走自己的猫咪。
于舟和陈羽千直到十二点才回到老家。
陈羽千看了眼浴室热水器上的指针,让于舟先洗。等他擦拭好头发回到卧室,于舟已经躺进被窝,侧身背对着自己。他赶紧关了灯,拉了窗帘的房间透不进光,他蹑手蹑脚摸索到床侧掀开另一边被角,轻慢地钻了进去。
他假定于舟已经睡去,也是侧躺,在一片漆黑里,一动不动地正对于舟的后背,怕将人吵醒,所有没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他今天也很累,闭眼沾上枕头后很快就有了睡意,于舟突然动作剧烈地翻了个身,幅度剧烈到沉睡的人都会被惊醒,于舟确定他重新睁开眼后又侧躺回去,又一次背对着自己。
睡觉期间无需使用信息素遮蔽贴,房间里原本相安无事的两股清淡茶香其中一方突然要打架,陡然变得浓烈。陈羽千这个体育生再怎么头脑简单,大晚上闻了那么浓的茶,也无法神经大条地再睡去。他直觉自己必须说些什么,又猜不准于舟想听什么,绞尽脑汁了半分钟后挤出了一句:“今天晚上谢谢你。”
于舟没有任何反应。
陈羽千于是继续:“你都买好车票了。我明明说了把车留给你,然后自己回去处理,你没有一走了之,而是和我一起。”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薄情寡义吗!”于舟都气笑了,转身的同时抄起枕头,高高举起拍在陈羽千身上。他的动作幅度依旧很大,陈羽千就是看不见,也能很快夺过枕头,抓住他的手腕将人拽回被窝里,于舟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就被搂进陈羽千的臂膀里。刚洗完澡的胸膛温暖得像火炉,即便隔着层睡衣,也还是又热又硬。
“你是没看到自己当时的表情,你说你好像轧到了一只猫咪……”于舟叹了口气,身体很诚实地往陈羽千怀里凑近,“我生怕你看到的是尸体,像去年你在小区草丛里——”
于舟的胸膛剧烈起伏。尽管从未亲眼目睹过那一幕,他一想到陈羽千可能会触景伤情,遭受二次打击,他的四肢百骸就被恐惧和担忧侵蚀个彻底。陈羽千稍作冷静后也能看到他的担忧顾虑,但还是坚持要回去。事实证明他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他紧紧抱住还心有余悸的于舟,轻声安抚:“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于舟握拳捶于舟肌肉紧实的胸口,于舟又说,“我知道你也在意。”
于舟的拳头松开了,五指张开想要覆在陈羽千的心口,却又罕见地有些退怯,像是惧怕那勃勃跳动的生命力。他的掌心还是贴上去了,陈羽千把他抱得很紧、很紧,他的脸颊也贴上胸口,闷闷不乐道:“我是不会承认自己主张逃跑的。”
于舟没说谎。如果陈羽千的态度稍微犹豫那么一点,他绝对会躲过方向盘踩下油门,假装这一夜什么都没发生。陈羽千“嗯”了一声,又说了一遍:“我知道。”
于舟以为他在敷衍,有些烦躁,双手胡乱扒拉要将陈羽千推开:“你又知道什么了呀!”
“你会这么想很正常啊。”陈羽千一字一顿,理所应当道,“谁让你是小舟公主。”
于舟双手垂在两人身前的空隙里,这回是真的消停了。
他吸了吸鼻子,竟觉得有些发酸。他已经很久没听陈羽千这么称呼自己了,恍惚间,大一刚入学的那段日子仿若就在昨天。陈羽千可真不会说话,还没怎么认识呢,就相信他能改变世界,彼时他还留着一头长发,改变世界的心思全用和陈羽千唱反调上。陈羽千觉得他贵气得像个王子,他就自称长发公主;陈羽千说他把头发剪了就不像公主了,他就一本正经地纠正,说自己明明是小舟王子……
他总是被莫名其妙的好胜心驱使,一定要在口头上胜过陈羽千,他也有这个自信。多少基金规模上千亿的投资人都对他言听计从,让他能在光鲜亮丽的名利场上轻而易举地呼风唤雨,那才是他的安全区,而不是乡镇的外来人口聚集地——只有陈羽千会在出租屋里,坐在那张明显不舒服的小凳子上教林桑看咪咪的体检报告。他指着那项唯一超出参考值范围的数据,分析咪咪肾脏摄入盐分过多的原因。散养在外的猫咪都爱去垃圾场里觅食,他们发现咪咪时,它除了啃火腿肠包装,还舔了好几口小餐馆倾倒的潲水。就像人类偏爱炸鸡可乐,猫咪也爱重油重盐的剩饭剩菜,抛去营养价值,垃圾场里的东西比肉汤拌米饭美味多了,咪咪却依旧每天晚上按时出现在林桑家的小桌子底下,翘着尾巴绕着四根桌脚转悠。
“这是为什么呢?”陈羽千把问题抛回给林桑。林桑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却见一直躲在纸箱里的咪咪休息好后跳了出来,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的神态竟有几分骄傲。它翘起包扎着纱布的尾巴,绕着四根桌脚转了一圈后,又从林桑和妹妹的腿边蹭过。林桑突然就明白了,跟陈羽千说它把这里当家了,陈羽千摸了摸他的脑袋,对他说,是啊,这里才是咪咪的家。
“它喜欢你们。”陈羽千告诉林桑,“它认这个家,它在这里过的,就是最好的生活。”
于舟的脑袋在陈羽千胸前乱拱,那不安分的模样像极了夜猫子,越是夜深人静,就越清醒。他睡不着,窗外,锹铲与水泥地面接触的沙沙声由远及近,一下一下,全都刮擦在他心里,他的良心无法承受,他忍不住喃喃自语:“我可真是傲慢到无可救药。”
“……你不傲慢。”陈羽千的声音过了五六秒后才响起。于舟知道他也没睡,但并没有指望他回应,从未有过的、强烈的道德谴责让他无暇听取陈羽千的安慰,陈羽千又永远能一语中的。
陈羽千说:“你如果真的无可救药,就不会给咪咪取那个名字了。”
白炽灯光里,林桑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请他这个大金主给咪咪取个名字。他注视着那双蓝眼睛,也不知怎么的,脱口而出一句:“那要不也叫它小舟。”
小舟。
“小舟。”
陈羽千的手轻轻抚过他的短发,“你也是只骄傲的小舟公主。”
第52章 送给你
大三第二学期,陈羽千迎来本科四年最后一个、也是最圆满的赛季。
事实证明,推选他为队长是一种先见之明。U大泳队的第一站是东南亚地区的国际大学生友谊赛,从申请签证到落地,陈羽千一直是跟多方沟通的主力。他的外文不如于舟流利,但用于日常交流完全没有问题。泳队整体取得不错的成绩,回国后没休息几天,就又集体飞往东部,再一路向南,最后一站回到U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