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
接着,他说起后来的事。
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枫城舞蹈学院,以为终于可以摆脱束缚,可以自在高飞。他在学校很努力,总是第一个到练舞室,最后一个离开。他还被枫城剧院的直属舞团录取,不到半年就成为了台柱一样的存在,每次只要是他主演的剧目,总是一票难求。
他以为自己终于从噩梦中走了出来,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能命该如此吧。”对此,江若像无数怀才不遇的人一样,用命运作弄将晦暗往事轻描淡写,“彭伟彬,还记得这个人吗?现在应该已经出来了。”
“他是舞团老团长的儿子,我刚进舞团的时候他很照顾我,加上他是舞蹈学院的师兄,我跟他很快就熟悉起来,可能是太缺爱,有段时间我几乎以为,他对我好……是因为对我有那个意思。”
环在腰上的手臂忽然收紧,像是预感到故事接下来的发展,并非他能承受。
“事实证明,是我自作多情了。”江若停顿一会儿,才继续说,“后来,他开始频繁给我介绍所谓的机会,今天和这个会长吃饭,明天和那个院长小酌,每天都是不同的大人物,唯一不变的是助兴节目,永远是我自己编的那支《无名》。”
“我不愿意跳,他就拿舞团的兴衰存亡求我,给我分析利弊。我心软了,一再心软,他就变本加厉,有一回……他在我喝的酒里下了不干净的药,可能跟你弟给你下的那种差不多。我恢复意识的时候,人已经躺在酒店的床上,卫生间里有人在洗澡,不知道是哪个协会的会长,还是哪个有意投资舞团的老板……”
“别说了。”席与风再度开口,“江若,别说了。”
江若却还是笑,哪怕笑容惨白如纸:“那次我侥幸逃脱了,付出的代价是被舞团开除。后来的事你大概都知道了,彭伟彬恶人先告状,到处散播我为了上位爬床的事,弄得我在圈子里混不下去。为了逼我就范,他在我宿舍的枕头底下放毒品……被警察带走的时候,我在学校已经身败名裂,曾经器重我的老师,连我的电话都不愿意接。”
“接下来就是那段黑料视频了。我的生活费都靠自己挣,没了舞台就等于没了收入来源,好不容易在影视城找到工作,彭伟彬还跑来闹事,告诉周围的人我是个谁的床都爬的婊子,想故技重施把我名声搞臭……我实在太怕失去工作,一气之下就打了他,结果是他进医院,我被刑事拘留,出来的时候接到学校的开除通知,彻底没了去处。”
外面雨声渐渐停息,江若睁开眼,望着玻璃上残留的水滴,再透过它们看远处的零星灯火。
“再后来,我遇到了你。”
江若能听到席与风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亦能感觉到圈住自己的手臂有多么用力。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做梦一样。你抱我,吻我,说想我,在意我受的哪怕一丁点小伤,送我礼物,让我睡在柔软的床上……给我一个,像极了家的地方。”
说到这里,江若哽咽了下,视野又变得迷离,什么都看不清。
真奇怪啊,刚才把伤口一层层撕开,那么疼,他都忍着没有掉眼泪。
他听见席与风说:“这里就是你的家。”
江若摇头:“不,这里不是我的家,是另一个牢笼,是你把我圈养起来的地方。”
“从头至尾,你都把自己放在金主的位置上,把我当成玩物……这么做本也没错,你花钱我陪睡,各取所需的关系。所以错在我,错在我对你动了真心,错在我不自量力,产生了想独占你的卑劣心思。”
“不是……”
江若没给席与风机会,坚持要把话说完:“你总问我要什么,可是我要了,你又没法给。你刚才那样对我,和随意践踏我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我好不容易摆脱那些流言蜚语,你又要把我拉回去继续承受,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吸了吸鼻子,眼泪却更汹涌。
身后绕过来一只手,原本干燥的手掌贴上江若的眼皮,湿漉漉的睫毛戳在掌心,已然分不清是谁在颤抖。
最后的最后,江若还是抬起手,握住席与风的手腕,试图拉动,将最后一点联系分开。
“现在,梦该醒了。”他最后一次唤他的名,“席与风,放手吧。”
“别让我恨你。”
天快亮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席与风闭着眼睛,听到一些声音。
有人从床上下去,没穿鞋,赤脚踩在地板上,脚步轻盈如同舞步。
接着是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动静,中途嗒啦一声轻响,某种金属链条解开搭扣,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让席与风更加用力闭紧眼睛,唯恐看见什么,又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改变主意。
随着那道沉甸甸的双开门在身后关上,江若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气,按电梯下楼。
电梯轿厢里有一整面镜子,江若看着镜子里狼狈得像个逃犯的自己,嘴唇破皮,脖颈有伤,连手腕都留下一圈刺目红痕。
但它们终究会消失,好比曾经戴在他脚腕的链子,在应声落地的那一刻,是妄想的收束,也预示着自由的开始。
雨过天晴的早晨,江若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仰头望天。
稀松平常的一天,和昨天没什么不同,虽然天空好像没昨天那么蓝了,但是有太阳。
我是可以堂堂正正站在阳光底下的——江若睁大眼睛,这样告诉自己。
哪怕脚踝空落落的不习惯,心口好像也空了,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第四十二章 他没有说再见
春节前两天,江若回了一趟市中心的大平层,把自己的东西打包搬走。
提前从方姨那边套话确认过,特地挑了席与风不在的时间段。
用指纹开锁的时候,里面还是维持着他走之前的样子。江若盯着玄关处自己的拖鞋看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次性鞋套。
好在他搬过来的东西不多,半个小时足以收拾完。
为了方便,江若从门卫那边借了辆小推车,把不方便装袋的比如阳台那几盆花,都摆在推车上。
临走前还踩着拖布把地板擦了一遍,唯恐留下车辙之类的痕迹。
经过主卧门口,江若看见床头的地面干干净净,那条脚链已经不知去向。
没给自己留深究此刻心情的时间,江若匆匆瞥一眼就移开目光,然后大步向门口走去。
自以为这番动作足够悄无声息,没想还是在电梯口碰到了不该碰到的人。
席与风一副工作日西装革履的打扮,大衣搭在手臂,电梯门开照面的瞬间,他好像也愣了一下。
接着视线往下,看到江若手里拎着的包,还有满推车的植物,抿唇半晌没出声。
意料之外的碰面让江若一霎身体僵硬,握着包带的手都差点松开。
最后是电梯即将关门的警报声打破了宁静,江若腾出握着推车把手的手,去挡电梯门,却慢了一拍,席与风先他半秒抬臂,撑在一边门框上。
电梯门再度敞开到最大,席与风缓步走出来,绕行至江若身后,接过他手中的包。
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送你到楼下。”
说是楼下,实际上送到了小区门口。
江若在网上约的面包车就停在正门,后备箱打开,江若弯腰又直起重复几次,把花花草草都塞进去,转头去接装衣服的包,伸手接了个空,席与风越过他,直接帮他把包也放了进去。
随着哐的一声,后备箱关上,驾驶座上的司机发动车子,车轮下尘土飞扬,年久失修的五菱宏光发出嗡嗡轰响。
也是在这时候,江若才想起,他们俩还没有正式告别。
可他没有准备,无话可说,只垂了眼,用几乎被噪音盖过的音量说:“那我走了。”
他好像听见席与风“嗯”了一声,又好像没有。
在副驾坐稳系好安全带,江若从旁边后视镜里看见席与风还站在那里。
一贯平静无波的神情,仿佛被冻结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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