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
“我知道。”江若接话,“但是我这个人心眼小,胆子也小,担不起这样不正常、不稳定的关系。”
方姨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罢了,是我自作主张,说胡话了。”方姨说,“不过我看得出来,小风是真的在意你,他只是太孤僻,不善于表达。如果先前他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小江你千万别生他的气。”
江若笑了:“我怎么会生他的气?”
后来话题重新回到烹饪上,江若把过年杀鸡的事讲给方姨听。
方姨听他细说了步骤,指出好几处错误操作,并给他重新梳理了一遍活禽的处理方法,江若怕记不住,甚至拿出手机记录在备忘录里。
聊着聊着,一碗汤就见了底,江若起身告辞。
拿起茶几上的剧本,江若又跑了趟舞室,把挂在窗帘后的跳舞娃娃摘下来。
上回把这东西也忘了,好在席与风没看见,顺道带走神不知鬼不觉。
把娃娃揣进口袋的时候,余光似乎瞥到了什么,江若不允许自己驻足细看,扭头快步离开房间。
方姨送他到门口,许是想到以后没机会见面,颇为遗憾地叹息道:“以后没人陪我这个老太婆说话了。”
江若心里发软:“您要是愿意,以后我有空就给您打电话。”
“真的?”
“当然,您还没教我怎么杀鱼呢,我也能给您讲讲剧组里有趣的事。”
方姨笑开了:“那就这么说定了。”
等人走了,大门关上,书房门忽然从里面打开。
算时间江若这会儿差不多到楼下,自书房出来后,席与风就走到面向小区正门的阳台,垂首往下看。
方姨收拾完桌子也跟过来,手上抱一件大衣:“天还凉着呢,别感冒了。”
席与风没吱声,接过衣服随意搭在臂弯,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楼下。
他看见江若从楼道里出来,往小区门口行去。离得太远,只能看清他穿着一件米灰色的短款羽绒服,里面黄色的卫衣兜帽扣在头上,双手插在衣兜里,步子迈得很急。
像是怕冷,更像着急离开。
方姨也问:“这孩子赶着去哪儿啊?”
想到早上小沈那边传来的消息,席与风说:“他去拍戏,下午出发。”
方姨点点头,转脸见席与风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远到几乎看不见的人,心里不由得发酸。
“这么想见他,干吗不去送送,跟他说两句话?”
席与风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异常安静。
良久,直到那芝麻大的背影也消失在视野中,席与风才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他不想看到我。”
方姨走之前,交代席与风记得喝汤,席与风应下了,她稍显宽慰地说:“今晚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可惜事与愿违,席与风喝了汤,吃了助眠药,短暂地陷入浅眠,却又在半夜醒了过来,再无法入睡。
放在平日里,他就算睁着眼睛也能躺到天亮,今天不知怎么,心里积着一团化解不开的躁郁,躺着反而淤积,索性从床上起来,随便披件浴袍,走向客厅。
打开落地灯,摸到电视遥控器,首页就挂着江若去当飞行嘉宾的那档综艺,点开最新的一期,欢快的音乐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
席与风坐在沙发上,身体后仰,屏幕上不停变幻的画面映在他瞳孔里,也蒙上一层死水般的沉寂。
这期正好有江若出场,但是镜头不多,快进几次才等到他出现在画面中央,回答MC的问题。
应该是游戏结束后的中场休息环节,看背景在绿荫浓密的公园,江若坐在凉亭的一角,抱着瓶饮料喝得起劲,被MC抓到时一脸懵逼:“非常驻嘉宾也要接受采访吗?”
答案是要的。
问题很简单——你会如何向心上人表白?
这期拍在席与风生日之前,彼时的江若显然没有预料到自己几天后会在那样的状况下袒露心迹,听到这个问题,第一反应便是犹豫:“啊……这个不太方便说吧,万一我喜欢的人看到这期节目,岂不是没有惊喜了?”
旁边插进一道男声,是那个名叫陈沐新的男演员:“飞行嘉宾的采访片段一般没机会播出去。”
MC也笑盈盈:“所以不用怕,大胆说出来!”
而江若全然不知是个套路,又踌躇片刻,才说:“表白的话,会用一首诗吧。”
“原来小江老师还有读诗的习惯。”
“并没有。学舞的时候,为了辅助肢体的情感表达,在老师的推荐下读过一些。”
“那会用哪首诗呢?”
江若略显羞赧地笑:“这就真不能说了。”
MC大呼吊胃口,缠着他讲,旁边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嘉宾则笑说:“没想到小江这么年轻,居然会跟我们老一辈的人一样,用酸掉牙的诗来表白。”
更有人开始大胆猜测,他会用“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江若被他们打趣得脸颊都泛红,憋了半天才说:“不会这么直接。”
他说,如果那首诗太露骨,他会掐掉带有“爱”字的那一句。
“就不怕对方看不懂吗?”有人问。
对此江若笑着说:“他想懂,自然能懂。不想懂的话,把‘我爱你’三个字对着他耳朵喊,也没用啊。”
节目在欢声笑语中结束,喧哗声停息时,席与风在漆黑的屏幕里看到漆黑的自己。
又坐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向舞室,去到窗边,抬手掀起窗帘——什么都没有,挂在窗边的玩偶已经不见踪影。
他知道那个玩偶是谁的手笔,先前还不确定,刚才节目里镜头一晃,拍到陈沐新的背包,侧边挂着一模一样的东西。
而被他放在下方窗台的一只酒瓶,还好端端地在那里。
仿佛被扼住喉咙,一股让人喘不上气的闷窒让席与风眉心隆起。
修长手指抚上瓶身,将它拿起时,大拇指指腹下的细密凸起,让这陌生的不适感无限放大,好像握着的不是酒瓶,而是一柄尖锐的刀,稍不留神,就会被捅得鲜血淋漓。
实际上,为了把这瓶酒要回来,席与风付出了一些代价。
但都不值一提,自他看到瓶身底部的那行字母起。
多半是故意的,这行字刻得极小,若不是细心摩挲,根本发现不了。并且多半藏了让人看不懂的心思,这句诗用的是西班牙语的原版。
然而江若大概不知道,席与风在国外念商科的时候,辅修的就是西语。
并且当时为了迅速掌握一门语言,他正好读过这本著名的诗集。
瓶身上刻的是前半句——
La luna hace girar su rodaje de sueño.
Me miran con tus ojos las estrellas más grandes.
月亮转动它梦的圆盘。
最大的那些星星借你的眼睛望着我。
不曾言明的后半句是——
Y como yo te amo, los pinos en el viento,
quieren cantar tu nombre con sus hojas de alambre.
而因为我爱你,风中的松树,
要用它们的针叶歌唱你的名。
原来在那之前,江若已经表白过心迹,说过“我爱你”。
我爱你。
可是我爱你。
事到如今,席与风才借着涌上心头的悔意,直面那道声音,抓住最后一簇能救他于黑暗中的火焰,再不吝啬地往里添柴,让钝痛演化为灼痛,也在所不惜。
后来是谁问——这就是你的爱吗?
想起江若被他按在床上时,死灰般绝望的神情,席与风从口袋里摸烟的动作都变得迟钝,好不容易将烟点上,送到唇边猛吸一口,再狠狠呼出,任由白色的烟雾飘荡、弥散,不成形。
而“爱”,渐渐有了具体的形状,越来越清晰。
爱是求而不得的纠缠,也是心灰意冷的逃离。
是被抛弃的孤独,是卑劣不堪的嫉妒心,是自私贪婪的占有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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