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虎
穆煦简单讲了一下无数次循环播放的梦境,他说:“恐怖的不是积木,是永远敲不开的门,这是我最近一年梦到的场景。”
“我和父亲一起搭积木,我站起来穿过走廊,越过门槛,站在楼道里敲打邻居的门。” 穆煦说,“我一直敲,门从未打开过。”
医生问:“最近梦得多吗?”
“最近半年的话,一周两三次。” 穆煦说,“昨天病发的时候,我在梦里推开了门。”
“你看到了什么?” 医生问。
“看到另一个我坐在里面,和父亲搭积木。” 穆煦说。
第91章 不是大事
“怎么样?”
“怎么样?”
穆煦踏出心理诊疗室,与着急询问的池君韬撞个满怀,他扶住对方的手臂,说:“医生给我开了一些药,别担心,没什么大事。”
“吃药你就能不做噩梦了吗?” 池君韬问。
“或许吧。” 穆煦说,“主要是压力大引发了童年落下的创伤症状。” 他握住池君韬的手,慢悠悠地往前走,“撑过这一阵,咱们找个时间度假去。”
“好啊。” 池君韬说,“我想看你的柯尼塞格。”
“然后我们去挪威滑雪。” 穆煦说,“或者去跳伞。”
池君韬眼睛亮莹莹的,十分漂亮,他笑着说:“定一个时间呗,明年的这时候怎么样?”
“可以。” 穆煦说。
池佑双手握住方向盘,汽车向右偏移,坐在后排的池琰说:“慢点开,那个…… 是水利工程院吗?”
“是的。” 池佑说,“您在那有熟人?”
“有几个。” 池琰说,“停到工程院门口,我进去看看。”
“您认识哪位,我先打个电话问问他在不在办公室。” 池佑说。
“屈诚科。” 池琰说。
“行。” 池佑将车停在路边,下车走到保安室,敲敲玻璃,“您好。”
池琰坐在车里,看着池佑与保安交谈的背影,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旧照片,照片里是刚刚退休的自己和老伴儿。他昨晚睡不着觉,爬起来摸到老花镜戴上翻看老相册,他不爱照相,老伴儿喜欢照相,走到哪儿都拍一拍。
人年纪大了,就爱回忆往事,这些细碎的往事塞满了他除去工作之外的生命。池琰自认感情淡漠,做事皆有目的,小心谨慎地权衡利弊、逐字逐句地度量斟酌,家人在他眼里,更像一串任务,必须要做,但不必时刻挂念在心。
老伴儿是一位观念传统的女性,贤惠体贴、安静漂亮,相片里的她已然满头白发,仍是公园里最精致得体的老太太。她每周买一束鲜花放置在餐桌的花瓶中,蓝紫的风信子、淡黄的向日葵、浅粉的玉兰花,她会做各式各样的家常小菜,她喜欢热闹的聚会,纵使池琰看不惯池修礼一家,她仍会邀请他们前来做客。
自从老伴儿肝癌去世,池琰便搬到了七十平米的楼房,以前的院子太大,人太少,显得空荡寂寞。
“屈院长今天不在,我留了您的姓名。” 池佑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咱们回去?”
“好。” 池琰收起相片,问,“你还记得你奶奶吗?”
“记得啊。” 池佑说,他发动汽车,“我奶奶可是大院里最漂亮的老太太。我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背着书包回家,看到有人叫我奶奶【吴教授】,她笑得可开心了。”
“她其实有读大学的想法。” 池琰说,“当年我给她钱,让她去读书,她不放心把修文交给保姆。” 他怀念地摸摸照片里的老伴儿,“人生总有遗憾。”
“这就是您非要大早上去医院看小穆总的原因?” 池佑问。
池琰哼了一声,说:“还不是为了君韬。”
“是是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池佑笑着说。
“这个一天一粒,午饭前吃。” 池君韬拿笔将吃药的频次记在药盒上,“这个一天两次,一次半粒。” 他提着一兜药品,“半个月的院没白住。”
“医生打算用药撑死我吗。” 穆煦嘀咕道,“我浑身上下都感觉挺好的。”
“死过一次的人不配发言。” 池君韬说。
穆煦闭上嘴巴,这件事上他确实没有立场争辩。
池君韬打开帕拉梅拉的车门,说:“我每天送你上下班。”
“咱家有两辆车。” 穆煦提醒,“可以一人开一辆。”
“都是我的,我爱开哪辆开哪辆。” 池君韬说,“是谁说好好配合治疗?”
“……OK.” 穆煦选择听从池君韬的意思,他坐进副驾驶,降下车窗吹风。
“早睡早起,按时吃饭,我监督你。” 池君韬系上安全带,“晚饭想吃什么?”
“炖鸡。” 穆煦说,“医院的厨子是从伦敦请来的吧。”
池君韬笑着说:“你已经受不了英国菜了?”
“我就没受得了过。” 穆煦说,“小时候没有办法,毕业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国。”
“我找找附近有没有做炖鸡的餐馆。” 池君韬说,“还有,那个…… 我明天要出差。”
“出差去哪?” 穆煦问。
“上海明珠峰会。” 池君韬说。
“哦…… 又到一届明珠峰会了。” 穆煦说,“你和陈总一起?”
“是的。” 池君韬说,“希望不要见到去年你勾搭的老板。”
“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穆煦说。
“我记得。” 池君韬比划一下,“他的鼻子很有特色。”
“怎么,你要去勾搭他?” 穆煦调笑道。
池君韬翻了个白眼,双手捧着手机滑动屏幕,小声说:“你烦死了。”
池佑将垃圾丢进楼下的灰桶,远远看到一辆红旗轿车驶进院内。他等了约莫两分钟,正如他所料,轿车停在单元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位年过半百的先生。
“您好。” 池佑走过去,“请问您找……”
“我找池琰老师。” 中年男人说,“我是屈诚科,听门卫说池老师两周前到工程院找过我。”
“我是池佑,我爷爷在楼上,跟我来。” 池佑领着屈诚科踏进电梯。
“请问池老师找我什么事?” 屈诚科问,“我这刚从四川出差回来,耽搁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池佑说,“我们只是碰巧路过工程院,爷爷可能是想找你叙叙旧。”
“啊这样。” 屈诚科松一口气,展示手上的礼物,“我在路上随便买了些水果,好些年没见池老师了。”
电梯到达四楼,池佑开门进去,对坐在阳台自己跟自己下象棋的池琰说:“爷爷,屈院长来了。”
池琰转头,屈诚科把水果放在玄关处的柜子上:“池老师,好久不见。”
“哎呦小屈。” 池琰拄着拐杖站起身,“太久不见你了,才知道你做了院长,恭喜啊。” 他的话半真半假,若是不知道屈诚科是水利工程院的院长,他怎么会亲自去工程院门口找屈诚科。
屈诚科哪里听不出来池琰的揶揄,他笑着说:“谢谢池老师,提职只是小事,不值得您费心。”
“坐吧。” 池琰说,“找你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我老了,想找人聊几句,你最近工作忙吗?”
“不算忙,事情一阵一阵的。” 屈诚科坐在沙发上,接过池佑递来的热水,“谢谢。”
“我退休了,太闲,孙子带着媳妇儿偶尔来看看。” 池琰说,“身边常伴的就一个做饭的小任。”
“这小任啊,最近遇到一个事,也不是最近,一年前吧。” 池琰掰开一个橘子,门口响起钥匙的响声,任秀慧打开门提着菜篮走踏进玄关,瞅见客厅里坐着的客人,热情地招呼道:“今天这么热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