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虎
“行,去吧。” 陈平彻说。
墙上的挂钟显示七点半,池君韬踏进病房,穆煦正在一个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池琰靠着枕头闭目养神。
“爷爷。” 池君韬说,“你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 池琰闭着眼睛说,“我和小穆聊得不错。”
池君韬低头找了个小板凳坐在穆煦身旁,小声说:“辛苦你了。”
穆煦盖上笔帽,将笔夹在本子的封皮上,把本子放在一旁,他看向池君韬:“今天忙吗?”
“忙。” 池君韬歪头,靠在对方肩上,“上班好累。”
穆煦扶住池君韬的腰,他说:“斯宾塞这边的工作,我逐渐转交给明月,你不用操心池老先生没人照顾。”
“不用麻烦你,我可以请护工。” 池君韬说。
“他只剩下一个月了。” 穆煦说。
“我是快死了,但还没死。” 池琰说,“考虑一下老头子的意见。”
自踏进病房,池君韬绷住情绪反复告诉自己,不要显露出脆弱的情绪。池琰是他的靠山,某种意义上说,池琰就是池家,他不敢想象池家日后没有池琰的样子。
池琰对共和国的贡献卓著,即便脱离政界三十余年,他的名字仍然是许多人心中的丰碑。他像一柄定海神针,有他在,池家便不可能没落,他是小辈们坚实的后盾。
池君韬望着池琰,虽然他对池琰的离开早有心理预期,但当下却接受不了残酷的现实——池琰仅剩下一个月的生命期限。
“爷爷。” 池君韬说,他喉结上下滚动,“我不知道以后没有你,我怎么办。”
“你会想到办法的。” 池琰伸手,握住孙子的手掌,“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没有人告诉我怎么做、以后的路怎么走,我不也走到现在了吗。”
“我担心华金不像你想的那样发展。” 池君韬说,“我看不到您那么远,我不知道我的决策是否正确。”
池琰笑着说:“商业不是做题,没有正确或者错误的答案。而且,华金未来发展成什么样,是你的想法。重要的是你想要它变成什么,以及你怎么做能实现目标,这是你的工作。”
“小韬,我活了八十四年,是时候休息了。” 池琰说,“这段时间,我总梦到你奶奶,她怪我给你们的压力太大,我想她说得对。” 他移动手臂,把池君韬的手交到穆煦手里,“年轻人,做橡树和松柏,相互扶持,各成一份事业。”
第95章 你闭嘴
针对池琰的骨癌治疗并不顺利,经过一次放疗,池琰说什么也不愿意进行第二次放疗。
针对池琰的骨癌治疗并不顺利,经过一次放疗,池琰说什么也不愿意进行第二次放疗。
穆煦站在病床旁,问:“您想做什么?”
“我想去花园。” 池琰说,“早晨起来,我看到一只喜鹊站在枝头吃柿子。”
“放疗之后去。” 穆煦说。
“不,我要现在去。” 池琰说,“放什么疗,我活一个月就够了。”
“放疗能让您活两个月甚至更多。” 穆煦说。
“然后看着你在我面前多晃悠两个月吗,不。” 池琰摆手,“我要回家。”
穆煦拗不过倔老头,他走出病房找到主治医师,询问保守治疗的具体操作方式。
“一般到这个年纪,我们建议中药调理。” 医生说,“但不建议居家。”
“好的。” 穆煦点头,“我带老爷子下楼散散心。”
“医院里有临终关怀团队。” 医生说,“您需要这项服务吗?”
穆煦想了想,说:“需要,谢谢。”
华金大厦二十六层,池君韬结束一个漫长的视频会议,瘫坐在工位上,右臂搭着扶手,无精打采地捏捏鼻梁,长叹一口气。
“辛苦辛苦。” 坐在池君韬工位旁边的同事汤永鹏凑过来,好奇地问,“聊得怎么样?”
“僵持不下。” 池君韬说,他拖长声音,“还有长——长——的一段路要走啊。”
“可不是。” 汤永鹏说,他看向池君韬手上的粉钻,问,“你结婚了?”
池君韬调直座椅,慢悠悠地转一转手上的戒指,声音含笑:“好看吗?”
“一看就挺贵的。” 汤永鹏说。
池君韬意味不明地说:“赔罪的小玩意儿,贵就对了。” 他的语调不凶,甚至偏向平淡,但传达出十成十的震慑,汤永鹏迅速掐灭好奇心,低头老老实实研究自己的材料。
池君韬拿起电脑,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口,敲响门板。
“进。” 陈平彻说。
穆煦推着轮椅走在医院花园的小径中,池琰坐在轮椅上,双手撑着扶手,干瘦的身体在轮椅中左摇右晃。穆煦停下步伐,将搭在手臂的毛毯抖开,盖到池琰的膝盖上。
“我不冷。” 池琰说,“这条路太颠了。”
“您非要走鹅卵石小路,颠簸是您自找的。” 穆煦说。
“你这是对待死人的态度吗?” 池琰说。
瞧池琰一口一个死人的模样,穆煦觉得给他加上临终关怀服务纯属多此一举,他说:“您还没死。” 他又把两个小枕头放在池琰的身体两侧,将老人夹在中间。
池琰说:“我年轻的时候有一米八二。” 语气透出几分沮丧,如今的他恐怕连一米七五都不剩。
“你要一米八做什么?” 穆煦说,“指望路上某个绝症老太太看上你吗?”
“小韬是怎么看上你的。” 池琰说。
“他缺父爱。” 穆煦说。
池琰绷不住笑,他放下双手,继续被穆煦推着走林间小道。
“您有什么后悔的事吗?” 穆煦问。
“后悔的事多啦。” 池琰说,“你爸的事算一件。”
“怎么说?” 穆煦问。
“不跟你讲。” 池琰说,“你不记得你爸的样子,我给你讲讲你爸进入我团队的故事。”
“好。” 穆煦说。
“他是我从明珠峰会上带回来的。” 池琰说,“当时他站在峰会门外,拿着一沓简历,像发传单一样,出来一个人发一张,人人有份。”
“我站在他面前看完简历,问他,我正在组建一个金融团队,缺少他这样的年轻人,要不要跟我去北京。” 池琰说,“他问我,包吃包住吗,我说包,他问我是不是传销。”
池琰说:“我把名片递给他,说,你姑且把我当做传销头子吧。”
“他便跟我回了北京。” 池琰说,“他那时候刚二十五岁。”
“二十五到三十四。” 池琰说,“他和我共事九年,我是他最崇敬的老师。” 他仰头,正上方的树枝枝头缀着沉甸甸的黄柿子,“我做了我认为正确的事,他也做了他认为正确的事。”
穆煦说:“您始终不认为您做错了。”
“野心没有对错。” 池琰说,“只能说他成功挡住了我,他如果没挡住我,谁又知道华金的后续是什么样呢。”
穆煦深吸一口气,他放弃让池琰认错的念头,说:“算了,聊点高兴的。”
“聊聊你。” 池琰说,“你准备去哪了解那天的事。”
“去伦敦。” 穆煦说。
“带小韬一起?” 池琰问。
“不带。” 穆煦说,“他要忙工作。”
“你跟他商量了吗?” 池琰问。
穆煦想了想,说:“我不准备和他商量。”
“哦……?” 池琰说,“跟我讲讲。”
“你最希望的不就是我和他分开?” 穆煦问,“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我的决定?”
“你是个目的性极强的人。” 池琰说,“你收留君韬的目的是自保,你和君韬结婚的目的是控制华金,让我猜猜你不告而别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