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我开炮
我开始还笑着,但是越听脸上越僵,笑容收了起来,心里咯噔一下子,表情就冻住了。不会吧,第二坏的可能性居然会发生?眨了半天眼,才不敢相信地问:你……你说什么你?我哪长的象大夫了?……我看着他的脸仔细辨认出一些陌生的东西来,不觉心都凉了:你……你不认识我了?
这小子结结巴巴地挺客气:……您……贵……姓?
我下巴掉了,过了好半天,才嗷叫了一声,使足力气握住拳,一起砸在了墙上。
陈向阳听到了动静,猛地推门进来:怎么拉?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高力强。我指着高力强,手发抖,说不出话来,又在墙上踹了一脚,抓狂了:操!你问他!
陈向阳吓了一跳。高力强正眼珠灵活地看着我们,转来转去的。
陈向阳笑:这不挺好的吗,这么精神。
高力强张开嘴,笑咪咪地往外蹦字,还是那句:……您……贵……姓?
严格来说,高力强不算失忆。
还是陈向阳比较沉得住气,因为先和医生交换过意见通过气,所以不太惊讶。按他的说法,这是记忆暂时性的衰退,慢慢就会好了,得有个过程。
这种开颅手术,高力强就算恢复的不错的了。虽然也是真受罪,抠痰通便什么的,旁边看着都替他难受。
我们俩轮班,外加特护人员。技术性的活其实都人家干了,我们也就是打打下手。因为高力强事先谁也没通知,对公司就说拿的大假。所以除了我们俩连过来看的人都没有。
陈向阳得忙大地联合的事,他说不能让高力强好容易在伽玛刀下留了人,完了再折在法剑之下。我出车时间可以由自己支配,所以一些日常的照顾就我盯得多。几个回合下来,再加上他也不再象刚开始的时候那么虚弱了,有些活特护就顺势发配给我。他手脚还不太能动,擦身什么的,只要我在那都我来。
真是一个重新混熟的过程。
他话说得稍微利索点了,当然不能跟以前比,但不再象刚手术完那会那么结巴。就是不能想事,反应也比以前明显迟钝。大夫也交代过了,不让他多想事,因为这太耗氧。一般他要偶尔问到以前的事,我都当没听见。
好在他吃了药基本上都在睡,那就是我最轻松的时候。听着输液瓶里的滴答声,能一动不动地整下午整下午地看着他。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三炮豆浆店开了,大红炮仗放了一地。我和大家哄完了,起劲地哈哈大笑。但等他们转过身,脸上的兴奋劲就自动卸载了。蹲下来,看着满地落红的纸屑,伸手拨拉了拨拉,想想自己的人生,好象也是这样一场热闹而破败的灰。
娜姐忙了起来,据说是有人想签PK47。高力强不须鼻饲后,偶尔我会上她那改善伙食,顺便抄起老猴做的汤汤水水的东西,带到医院全划拉到那小子肚子里了。因为见天地躺着,都快给他养肥了。老猴说我瘦了,老是喝斥着让我多吃点。他倒也不问其他的什么。我是真怕别人问。
娜姐私下里说,你们三怎么又袅到一起去了。我支支吾吾地也答不出个三六九五来,只说陈向阳那边正为高力强忙事呢,一时半会怕也左不出功夫来折腾儿女私情。
至于我,我不想跟娜姐多说什么,就含糊着过去了。反正高力强都忘了,我只要每天能过去看看他也就行了。别的,再无他念。
娜姐点点头,叹了口气说:这事也是真没办法。千算万算,算不到这小子生了这么一病。得,这下好,就没这个赌,你们俩也都得上赶子对他好了。世事难料啊。
我说:娜姐,你就别吊着人了,赶紧把阳闻旭的下落告他得了。
娜姐低头不语,过了好半天,才说:你不知道,我不告他,也是为他好。
手术完半个月后,一天中午,高力强忽然重度高烧,药物反应不明显,最后昏迷不醒了。
可把我给吓坏了。我最近也懂了不少,知道要是头部感染渗液了,那还得再开一次。我急得没折想,陈向阳跟着大队人马上外地得跑好几个地方取证,手机联系不上,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那天晚上我陪床。大夫说过了这晚温度再不下来,那就真得准备重开了,否则可能就永远醒不了了。
娜姐来陪了我一会,我挥挥手说没事。
夜里,手里贴着时轮金刚的银筒和他的手静静地握在一起。把念佛机打开,声音放得低低的,心里跟着药师心咒一遍又一遍地念着。
头几个小时还存着希望。可始终不觉得温度降下来,又慢慢地失望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淌。秒针的移动变得前所未有的残忍。
我只觉得自己象是掉进了一个无边的黑洞里。也许那天在梵觉寺的山上掉下去了就再也没爬出来过。一切都是幻觉。又或者,从遇见他的那天起,就掉下去了,到现在还在里面。而且,下坠地越来越迅速。
我握着他,一会觉得我的手里还是有些力量的,一会又觉得自己在任何事面前都那么地无能为力。
到了快天亮的时候,我终于濒临绝望了。
数度挣扎,竟然都挺不过去。
为什么!!!这样都挺不过去?!!!
看着他越来越痛苦的样子,忽然就想干脆把管子拔了,就这么了结了算了。再开一次,希望也不大,即使成功了,也是落个高瘫。他这样的人怎么受得了?那真是生不如死。
我想起我在娜姐家受训时看过的一个片子。一个男的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就和一个病友在医院连夜酗酒。病友说想去看海,他们就醉后出逃了。先去打劫了银行,然后拿钱给他妈买了辆豪华房车。在警车的追赶下,几经周折穿越了边境,来到了一直向往的海边。冬天的海,很冷。穿着病号服的这家伙,就坐在海浪翻滚的沙滩上,微笑着死了。
我跟高力强说:可惜啊,你这病,病得不够漂亮……,有种……你丫跟我一块去抢个银行先啊……
我忍不住不可遏止地笑了起来,笑得浑身都抽搐了,手抖得厉害,好象有什么东西变成了一张弹棉花的绷子,把心全打拨成了油炸臭豆腐,每弹一下,就能扬起一片一片摧枯拉朽的碎棉絮。
我终于恍然大悟。
也许,我这辈子也没办法无忧无怖了。
就这么又恍惚地过了几个钟头。
天际发白的时候,护士进来测体温。我茫然地瞪着她,过了好半天,才依稀看见她笑了。
恩,药物起作用了。她说:放心吧,他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哎,那谁!
刚把饭盒拿去洗了回来,在门口正碰上特护姐姐。听到里面一声喊,就冲我一笑:得,喊上了,又来劲了,快去吧。
我尴尬地挠挠头,推门进去。
现在人人都熟悉了高力强的表达方式,大家也没办法。
跟这小子纠正过一百遍了,丫还照喊不误。熟张就是那谁,生张就是那谁谁谁。
自从那晚以后,他是神速恢复,态势良好。大夫私下里都发愁了,老合计着是不是太快了。我和陈向阳,包括特护在内本来都挺高兴,一听这话就一起反驳他,怎么着,您还想给他来个暂停键啊?
可慢慢地手能动了,脖子能扭了,嘴也利索起来了。这就来事了。
脊柱下半截和腿动不了,还得躺着,脾气就见长。
因为他听到大夫说了,让他别动脑子,那就跟得了圣旨是的,什么事想都不想就发号施令。指令频繁程度惊人,陈向阳有时候都看着他发呆,然后琢磨地跟我开玩笑:王炮,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