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煦
他的脚步很轻,踩在楼梯上一点声响也没有。楼梯拐角的窗户没有关,深秋的风裹挟着寒意扑到脸上扎人的疼。他感觉自己被割裂开,控制不住地往前走,但又一边知道不可以这样。
他想要挣扎,想要停下来,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尽沿着墙角坐下来,阶梯的瓷砖很冷,手机的呼吸灯一闪一闪,是唯一的光亮。
他点开手机,是1000发来的消息,问他睡着了吗。
一股难过夹杂着委屈的感受从心底冲刷出来,宛若冰川中一座休眠千年的火山喷发出滚烫的熔岩。
这一瞬间,于尽突然好想听听他的声音。
拨过去的通话请求很快就被接受,那边传来的声音带着熟悉的笑意,“小鱼?”
于尽可以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呜咽,但说出来的话语还是带着憋闷的哭腔,“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眼泪流到被冻到麻木的皮肤上带来一阵刺痛,“我好害怕……我什么都做不了。”
陆千煦本来还很惊喜,在听到对面传来的哭声瞬间慌乱。外套都顾不上拿,抓起车钥匙就往外面走。但他还是要努力冷静,稳定心绪安慰对面的人,“乖,不怕,我马上就来找你,很快,你等一等,我很快。”
于尽哭得牙关都在颤抖,“对不起,我一点用也没有,我一点也不想……”,他尽力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一点也不想第一次跟你打电话就是这样……”这样的丑陋与难堪。
电梯半天没有上来,陆千煦直接往安全通道跑下去。
“但是我怕,我怕一次都来不及,所以就……”于尽打了个哭嗝,“跟你打了电话。”
“不会的,不会,我很高兴,我看到你给我打电话开心死了,”陆千煦咽了咽口水,让自己的声线尽量平稳,“小鱼,你现在在哪?”
“我在楼梯上,我坐在这里。我不想往上走了,我怕。”于尽一只手揪着自己的裤脚,拇指快要手上掐出血来。
“好,你就乖乖坐在那里,不要动,就在那里等我,好不好?”
“我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办……”于尽一直重复这两句话。
陆千煦已经跨上了他的摩托车,连头盔也顾不得戴上,“没关系,不知道没关系。
小鱼,记住,看见太阳之前,不要做任何决定。”
太阳出来之前,我就找你了。
第8章 他在半夜偷偷打开定位,发现他们的距离依旧是12757km
于尽等了一整夜。
天际第一缕阳光从天台斜照下来,被冻僵的手脚像河床上的冰,在阳光下不会温暖,只有麻木后的灼痛。于尽感觉自己正在融化。
最先发现他的是一个要上天台晾鞋的男生,看见有个人靠墙缩在楼道里吓了一跳,有些夸张地叫出声来。朱天宇几个正疑惑于尽床上被子散着人不知道去哪了,听见声音都往楼上走,看见于尽穿着睡衣昏昏沉沉地躺在墙根。
三人连忙把他背起来往宿舍走。那个男生住在楼下,看着不像喜欢说三道四的人,陈易还是转过头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儿,我们一个宿舍的,他喜欢出来打电话什么的冻着了。”那个男生表示理解地笑了笑。
于尽发烧了,衣服冻得要掉冰渣子,额头上却烫得灼人。朱天宇把他塞被子里,陈易在乱得没有一点缝的抽屉里找退烧药。几个男孩子没照顾过病人,汪泉摸了摸于尽的额头,焦急道,“要不送医院吧,这也太烫了,我怕要烧傻了。”
于是几个人又手忙脚乱地给于尽穿衣服套鞋子。刚刚还晕乎乎的人开始挣动,朱天宇一边握着他一只胳膊往外套袖子里塞,一边试着跟他沟通,“于尽你发烧了,我们去医院看医生。不要动了,哥几个给你穿衣服。”
于尽嗓子火烧似的痛,哑着嗓子小声哭喊,“不去,我不去医院,我不去。”
于尽是宿舍年纪最小的,但平日里行为稳重,不像同龄的男生们那么爱玩,大多时候都是冷静从容的样子,很少露出像这样脆弱幼稚的一面。
最后几个人折腾出一身汗,还是把于尽塞回了被子里。陈易去上课顺带着给他们几个请假,汪泉去买早餐,朱天宇给于尽喂了两片退烧药后拧了一条湿毛巾搭在他额头上,然后搬了把椅子在床边看着他。
于尽是宿舍成绩最好的,每一年都可以拿到奖学金,然后请他们去吃饭。他虽然平时不跟他们疯闹,但对谁都挺好,人也和善,跟谁都处得来,但却不会深交。平时于尽很少说关于自己的事,他的日常一般也只是教室宿舍图书馆这几个地方。这几天他们丝毫没有察觉他有什么反常,但今天早上看见他一个人坐在楼梯上确实吓了他们一跳,也不知道是半夜什么时候出去的。
朱天宇把毛巾翻了个面,看见于尽的嘴巴在小声嘟囔着什么,听不清。他凑近了一点,只听见一声声可怜兮兮的“哥哥”。
没听于尽说过家里还有个哥哥,但他似乎每周确实都会给家里通一个电话,看于尽生病了还在念叨着的样子,两兄弟应该还挺亲。
于尽小声叫哥哥叫个不停,听着快要哭出来了似的。朱天宇家里有个小妹妹,生病了不肯吃药也是这么委屈巴巴地叫哥哥,现在于尽这样子弄得他不由得有点心疼,想着要不给他家里打个电话过去吧。
去找于尽的手机,发现已经没电关机了。朱天宇想了想,还是算了。等他自己好了再说,现在打过去也只能叫他哥哥干着急。
汪泉买了一点粥和包子回来,把粥给于尽留着,两人解决完剩下的。
毛巾换了好几轮,烧终于退了,于尽渐渐也睡得沉了点。
这几天宿舍气氛很明显有一点不一样,平时不怎么喜欢呆在宿舍的汪泉总呆在宿舍不说,连陈易都开始主动每天拖一遍地了。以前一般都是最爱干净的于尽来拖。
几个人心照不宣,直觉是于尽发生了点什么不好的事,要不然那晚也不至于一个人跑到楼道里冻一晚上。周日的晚上熄灯后宿舍很安静,斟酌好一阵后,朱天宇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格外亲近,“于尽,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们说,我们可是天天睡一间屋子的关系。”
陈易和汪泉也附和着,这样直白地表达关心对几个糙惯了的男孩子来说有一点点羞涩,但全然诚恳。
于尽拥紧被子,在枕头上蹭了蹭,那天醒来就看见他们几个在床边忙前忙后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郑重地回答:“谢谢你们。”
他很久没有像那天一样病一场了,醒来后有一点恍惚,尤其是前一晚的记忆。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1000是不是只是在他发烧后臆想出来的。
周末预约好的诊断,他没有去。没有什么原因,就是突然不想去了。
每天晚上他嚼两粒褪黑素就早早睡觉,有时候睡得着有时候睡不着。他尽量不去想1000,但在深夜这样的思绪无可避免。
那天晚上他觉得他们离得很近,好像马上就要见到,不过是一转身的距离。
但现在他才发现,那是他们告别的开始。1000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他发消息过去不会有回音,鼓起勇气拨电话过去也永远没有人接。他在半夜偷偷打开定位,发现他们的距离依旧是12757km。
1000再也没有上线过,或者,他不过是随手把这个软件卸载了。
于尽一开始有点担心,到后面又忍不住在心里埋怨,尤其是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他在想1000为什么要骗他,那天晚上谁都不会知道身体一寸寸变得冰凉、眼看着天色一点点变亮是怎样的煎熬与失落。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他。实在是想得难过了,就打开手机翻他们之前的聊天记录,一遍遍听以前的语音。
于尽后来心里就一点埋怨也没有了,他们快十天没有联系。十天,对于网络社交来说,已经完全足够他们变回陌生人。
在希望逐渐冷却的日子里,于尽止不住地想,他不能怪他,是自己那晚吓到他了吧。自己那样丑陋的、绝望的一面,没有人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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