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
事情自然没有他嘴上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何况退回到五六年前,宋辰铭才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自己辛辛苦苦磨破嘴皮谈下来的业务,却被顶头上司给吃了个干净,他虽然觉着很愤懑,但又没地儿能够去理论。
“他也是挺狠的,”高驿摇着头,一边把茶杯往嘴边送,“对了,说起来你那个青梅竹马的事儿后来给解决了没?”
高驿说话太一针见血,还没聊几句就连戳了宋辰铭两下痛处。
“别提了,”他望着对面的大厦,慢吞吞地吐出口烟来,“我说错了话。”
瞧他这样子就知道是把对方给拒绝了,高驿拿着杯子有些好笑道:“那不就是已经解决了,你还耷拉着脸愁苦个什么劲。”
听起来好像是掰扯清楚了,但又好像没有。
“我说你到底是接受不了他这个人,”高驿忍不住问他道,“还是接受不了他是个男的?”
宋辰铭咬着那截烟没吭声,视线有些不太聚焦地落在对面耸立的建筑上,许久才缓缓叹出一口气来:“我发现你这个人,看事情眼光太毒。”
高驿知道他话里头是在埋汰自个,摇着头笑了一笑。
宋辰铭的烟还剩两口就抽完,兜里的电话忽然叮铃铃地先响了起来。
午休时候找他的人不多,更何况屏幕上显示的那个名字,一年到头都来不了几次电话。
他低头用手捏了捏发酸的鼻梁,接起来道:“喂。”
电话那边传来了两下不急不缓的打火机声,然后是一声悠长绵软的吐气,最后才是祁玥有些沙哑慵懒的声音。
“把祁锐给他好了。”
这是宋辰铭一个月前对祁玥说过的话,现在又从她的口中说出,混混沌沌得像是兜了一个圈,迂回地绕成了个句号。
他没去刨根究底问她为什么想通了肯放手,只是伸手把烟捻熄在旁边的烟灰缸里,缓声回答道:“好。”
事情一旦被敲定下来,进程便显得格外快起来。
程敬那边接到消息也很快给了回话,说是这个周末就开车过来把小孩接走。
为着这事,宋辰铭礼拜天上午特地起了个大早,准备着过去帮忙打打下手。
他觉得自己去得够早,却没想一开门进了屋,祁锐已经坐在了饭桌边,正小口小口地抿着白菜粥。
“你也别跟他们太生硬,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宋辰铭他妈絮絮叨叨的声音伴着洗菜声从厨房里头传来,“他们要是对你不好,你就跟姑婆说,可不能自个去受了那窝囊气。”
“哎那个汤汤水水得不管饱,你吃两个我买得那灌汤包。”
她说什么小孩也就听着,捧着小碗不怎么搭腔。
宋辰铭走过去顺手把钥匙搁在了桌上,低头问他道:“吃饱了没有。”
小孩没多大食欲,闻言点了点头,把筷子放到了一边。
“哦哟吃这么点怎么行,”他妈洗完菜从里头出来,瞧着那粥还没喝上一半,眉头直蹙,“你现在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宋辰铭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道:“吃饱了就下桌,拿着自个的碗筷去厨房洗干净。”
祁锐顺从地拿上东西,躲开他姑婆的视线,跟在宋辰铭后头进了厨房。
他的个子相较于那个台面还不够高,捧着小碗往水龙头下凑时还要往前站拢,踮着些脚才能够着。
“洗碗的时候把袖子挽起来,身子别贴那么近,”宋辰铭弯身把小孩的袖子撸到了胳膊肘上去,“不然洗个碗衣服全打湿了。”
小孩就这么安静地听着,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舅舅,”祁锐低着头,一只手还抓着那个碗,“他们会不会不喜欢我。”
七八岁的小孩,总归还是会去琢磨这些。其实等他长大些就知道了,这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宋辰铭伸手去揉他的脑袋,看着他抿得有些发紧的嘴唇问道:“上回的那个手柄游戏好不好玩?”
话题突然地跳转让祁锐不免愣了一下,慢了半拍有些迟疑地点了下脑袋。
“你路叔叔说送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宋辰铭总觉得这么说,小孩会高兴点。
小孩抬起头来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嘴巴张了张刚要出声,就被门口传来的两下敲门声给打断了。
程敬来得比他想象中要早,大包小包的东西拎着,把玄关都给堵了个严实。
“提这么多东西来干什么哟,”宋辰铭他妈用手拨了下袋子,瞧见他后头站着的女人和小孩,转身想去鞋柜拿两双拖鞋,“你们先进来坐会儿进来坐。”
“都是朋友给的山货不值几个钱,”程敬笑了笑,摆手示意躲在他身后的小孩,“晚些堵车难走,我们就不坐了,东东,快去叫哥哥。”
那男孩瞧着模样,比祁锐还要小上两岁,抱着盒崭新的遥控车玩具,颠颠地跑到跟前往他怀里塞。
祁锐有些无措地仰头去看站在旁边的宋辰铭,见他点头才踌躇地接了过来。
“这时候倒成哑巴了,”女人在旁边温和地笑道,“叫哥哥啊你。”
小孩似乎不太好意思,一溜烟又躲回到程敬的身后,扒着他爸的裤腿半天才探出个脑袋来喊:“哥哥。”
程敬瞧着他那忸怩的模样,有些好笑地伸手去摸他的脑袋。
这样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祁锐显然还不知道该怎么融入其中。
宋辰铭站在边上沉默地看着,冷不丁地就想到了路昊。
当初路昊的父母闹离婚时,两个人也是争着想要孩子的抚养权,生生折腾了几年。结果事情闹到最后,却是以路昊被扔在老家跟外婆生活,而草草地收了场。
宋辰铭现在才突然发现,虽然那时候他们上学放学几乎天天都待在一块儿,可路昊对此是什么样的心情,自己却是一无所知。
第十四章
如今再回想起在玉树中学读书的那几年,似乎也是自己跟路昊他们家联系最多的一段时间。
打从那次叫上对方一块儿打球之后,宋辰铭跟路昊的交集慢慢多了起来,往桐家院底楼小院的次数逐渐得频繁。
再到后来,吃饭留宿也成了件常事。
头一回在路昊他们家睡,是初二那年的夏天,天气闷热得厉害。宋辰铭刚刚冲完凉从厕所里出来,就被迎面而来的热浪吹出了一身的汗。
他有些烦躁得边擦头边进了卧室,一抬眼就看见路昊坐在床上,神色冷然得不知道在想什么。
路昊外婆的这房子是老房子,老旧窄小,屋子也只有两间。老太太住了一间,宋辰铭就自然得跟路昊睡的一屋。
这间屋左边连着客厅,右边通着种花的小院,晚上把两边的门一开,穿堂风吹得是呜啦呜啦得响。
宋辰铭擦干了头,关灯上床在对方旁边躺下:“打了一下午的球,你不困吗。”
路昊那时候十四来岁,正是个子抽条的当头。但他个头噌噌得往上拔高,却不见着肉跟着长多少,整个人瘦得轮廓都有些尖削。
宋辰铭没等到路昊的答话,就昏昏沉沉得先睡了过去。也不知道是睡了多久,他突然觉着小腿疼得厉害。猛然传来的酸麻感难受得他翻来覆去,总困不着觉。
他迷迷瞪瞪地坐起身来去揉腿,却不想一起身,就跟朝着后院门口坐着的路昊对上了视线。
宋辰铭足足反应了半分钟,还是觉着自己是在做梦:“......大晚上的不睡觉,你坐在那儿干什么你。”
路昊手肘搭在腿上,看着他没吭声,半晌忽地站起来往院外头走:“你睡吧,我出去走走。”
宋辰铭被他这话说得直发懵,借着外边的路灯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现在差不多是凌晨两三点,再过三四个钟头,他们就该起床去学校了。
没等他再说话,路昊就随手套了件衣服,揣着兜从后院门口跨了出去。
桐家院出门朝右拐,走个十来分钟便有条土路。沿着土路往里走,满山都是农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