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
秦舟特意另开了一张卡,把房子的钱算好还给柏知望。当时柏知望还有点奇怪,他觉得谈恋爱没必要分那么清,不过既然秦舟给他也就接着,就当共同理财。
小情侣终于挺过捉襟见肘的生活,秦家人之间也终于不再闹得那么僵。但秦舟也不再抱不该有的期望,每个月会往家里汇些对他们来说微不足道的款。
在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下午,林念英突然不请自来,用手包拍着门,打量着年久失修的门铃和隔壁刚醉醺醺回家的邻居。
在此之前,秦舟还在跟柏知望鬼混,所以面对不速之客小情侣两个都很尴尬。
林念英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经过秦舟的出柜后再没什么能让她生气了。所以她看到满脸酡色的秦舟和衬衫扣散落的柏知望时也并无波动,只是微微皱眉提醒道:“就算是在自己家,也要注意点。”
秦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腹诽道做 爱难道还要挑选黄道吉日?
柏知望得体地接过话头,说“好”,然后拿出丁故送来但他们一直舍不得喝的茶叶给丈母娘泡茶。
柏知望的一番招待很周全,除了准备合林念英心意的茶叶外,还趁她没发现前清理掉半桶垃圾跟刚刚猴急留在沙发上的裤子,然后自觉地把自己关进卧室。
空间特别小,老房子隔音也不行,柏知望锁了门还是能听见外面动静。
林念英说:“有什么需要可以开口,家里空房子还很多。”
话里的意思是心疼,毕竟秦舟这辈子还没这么委屈过。
“谢谢妈,我现在挺好的。”秦舟笑笑,把茶杯推向她。
林念英一口没喝,“过年把他带回家吃个饭吧。”
秦舟挑眉。
林念英又补充道:“你爸爸想见他。”
这是秦间第一次提出要见柏知望。秦舟不能替别人做决定:“我得问问他的意思。”
林念英知道自己并不受欢迎,没有多留,喝完杯中水后例行公事般夸完沏茶人的手艺,起身要走。
秦舟忽然叫住她,问:“你跟我爸真的不离婚吗?”
林念英精致的手镯下面露出一截色差很大的皮肤,她做过全套的医美护理抵抗衰老,却从没试图消除那道疤。那是她当初被秦间割出来的口子,秦间手臂上也有很多道。
当初那场家庭狗血伦理大剧最后除了医院谁也没惊动,他们裹完纱布后仍然出色地扮演了二十年的美好夫妇。
秦舟又说:“现在我已经毕业很久了,不用中考也不用高考,完全独立,经济自由,再也不是你们的累赘。你们应该不用因为我继续互相折磨了吧?”
林念英却耸耸肩膀说,算了,反正婚姻不就这样。
过年这天,柏知望紧张得如同去参加面试——不,比面试更甚。没有主考官会讨厌人才,但谁也把不准秦间的喜好到底是什么。
秦舟一个劲安慰他,秦间和林念英在外人那儿一向八面玲珑,对柏知望跟不可能丢掉礼数。
事实证明秦间确实待人接物有一套,给客人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说话也和蔼,没想象中可怕。柏知望一边跟秦间聊最近的股市,一边跟偷偷在桌子下面勾秦舟的小拇指。
“知望,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公司?”饭席过半,秦间突然亲切地喊,让小两口都不适应,“我看你研究能力和为人处世都很好,在科研院就算干到头一年才多少?不嫌委屈的哇?”
话里嫌没用的意思,柏知望听明白了,跟秦舟换个眼神,婉拒了。
秦间又开出诱人的技术入股和研发部高管职位来劝:“主要是看你跟秦舟过得那么辛苦,做父母的当然会心疼。再说你这么聪明,各方面都是顶尖,不如来我们公司,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柏知望还是温和地拒绝。
秦间不解:“你不会想着,光搞学术就能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成就吧?”
柏知望谦卑地说:“没考虑那么远,就是挺喜欢手头这些课题的。能跟喜欢的事、喜欢的人安分过一辈子,我觉得已经很幸福了。”
秦间皱眉:“没用的人才会拿安分当挡箭牌。你读了这么多书,有这么高的条件,应该想想怎么把它转化为更有用的东西。”
秦间对秦舟另一半的高要求,颇有大号养废干脆开个小号用的意思——既然孩子的“毛病”死都改不掉,那就最大限度发挥他和他伴侣的价值也可以。
言外之意在座也都懂,秦间看不上柏知望,想让他争点气。
秦舟在一旁听得直摇头,半解围半玩笑地说:“爸,您这个董事长当得挺称职呀,跟儿媳妇吃饭还不忘招聘?”
林念英一直没说话,听到秦舟开口才笑出来,这孩子以前才不会这么说话,看来柏知望的出现确实改变他不少。
“好了,吃得好好的怎么开始在家加班。”林念英适时调停,“秦舟,你跟小柏晚上有安排吗?”
秦舟把一整天都挪出来了,没什么安排。于是林念英让他们晚上去外滩,见见老朋友。
林念英口中的“朋友”都是秦舟在小学或附中认识的,其中大半因为人生路径不同而断了联系,不知道林念英打的什么算盘,今天突然让他去见这帮人,居然还要带上柏知望。
疑惑归疑惑,大过年的也不好拒绝长辈,秦舟还是不情不愿地去了。
聚会地点在一家新开的法餐厅,据说前米其林主厨老板是宴会中某人的朋友,所以他们得以就坐于视野最好的观景区。
秦舟和柏知望被领着穿过大厅里的渐变玻璃和古典窗棂,来到宽敞而隐蔽的半开放式房间。不愧是视野最好的地方,极目能看到天际线,以及夜幕笼着的光怪陆离的黄浦江景。
秦舟替柏知望引荐,完了还得挨个介绍他的朋友们,某某正在读Hopkins的社会学博士,某某刚接到银行总部的调令,某某去年就通过纽约州的Bar现在在做国际律师……
介绍到这名律师的时候,柏知望总觉得其他人好像都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桌上每个人都妆容精致衣着得体,身处CBD本身就是特别打眼的风景,柏知望还没经受过这么高强度的美颜暴击。
同龄人聊起来没有刚刚在家那么拘束,大家为了不让柏知望尴尬,特意让他成为话题中心。
柏知望始终对答如流,谈及非专业领域的轶事也能接上一两句。秦舟本来还怕他没法融入,现在看来他的柏老师还真是没有短板,包括为人处世。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年纪轻轻就升上副高,以科研院少有的硕士身份拿下那么多重点研发基金。
柏知望其实是不露锋芒的性子,就好像玉永远包着内里的成色,所以让人觉得舒服暖和。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有点幼稚的胜负欲,好像故意把幸福展现给大家看。
孔雀开屏行为在秦舟眼里可爱死了,他挽着柏知望胳膊,跟这帮旧日好友们嘚瑟。
几杯红酒下肚气氛基本也聊得开了,众人除了夸赞就是祝福,都知道情侣关系好,所以都在提秦舟小时候的糗事。柏知望对这些很陌生,但他很爱听秦舟是如何因为学钢琴不认真而被音乐老师打手背的。
桌上摆着形色精美的餐盘,柏知望收割完一大波好感,终于能安静下来用餐。
正准备动刀叉时,秦舟忽然握住他的手,以很轻的声音问:“你不是海鲜过敏吗?”
“是,怎么了?”
“那你先别碰这个,”秦舟伸手挡住两道菜,但它们都不是柏知望印象中海鲜的样子,“我怕你起疹子。”
柏知望不动声色地收回刀叉。
后来他才知道,那里面有他从未见过的庭院蜗牛与并不起眼的鱼子酱。它们都是法餐常见菜,却属于他没接触过的世界。他也后知后觉地发现,秦舟为了照顾他的自尊有多细心。
这些情绪就像一根说不清道不明的刺,其实非常微不足道,但就是不知道扎中了哪一点。
小小的插曲后,柏知望继续保持得体大方的微笑,就当无事发生。
然而他知道,无论他怎么努力表现自己的从容、优秀,实则都像跳梁小丑,怎么也融入不进这桌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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