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痛癖
“先回家还是先去买薯条?”祁川问。
傅歌想了很久,说:“先回趟酒庄吧。”
“回那儿干什么?事情已经结束了。”
傅歌没有回答,突然问:“我昨天开心吗?”
微红的眼睛倏地抬起,祁川从后视镜里和他对视上:“嗯,你昨天喝酒了,还跳了一支舞。”
“啊,这样啊,那应该是开心的。”
握着方向盘的手猛然收紧,祁川没说的是:你那支舞是在雪中跳的。
雪下得很大,傅歌跳了很久,雨水雪花和草坪里戚寒的血混成一滩,他跳完那支舞后就躺在了上面,一动都不动,呆滞得像一具行尸走肉。
傅歌因为这场雪发了高烧,昏睡了一天一夜,祁川找过来时刚醒不久。
*
戚寒被抓,手底下相关的所有资产全部被冻结,只有这座酒庄幸免于难,于是婚礼中止时现场什么样,现在依旧是什么样。
“这里没人收拾吗?”傅歌望着满地狼籍问。
祁川说:“出事之后宾客很快就走了,婚庆公司嫌晦气只拿走了一部分东西,这个酒庄是不对外开放的,戚寒之前给看管这里的人放了三天假,还没回来。”
傅歌苦笑一声,“确实晦气。”
他的第一场婚礼被戚寒毁了,第二场婚礼被他自己毁了,也许早就命中注定,这辈子要孤身一人。
祁川默了默,挽了下他的肩膀,“我们先回去好不好?外公还在家里等着,或者你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傅歌没有应,他只是沉默着走到自己设计的玫瑰花道旁,把落在里面的垃圾一个个捡出来。
雨水虽然让雪融化了大部分,但玫瑰花道上依旧覆盖着不算薄的一层,傅歌的手指扎进去泡在里面,被冻到青白,但他却像感觉不到似的兀自动作着。
祁川在后面望着他的背景,突然感觉傅歌也像一朵残破不堪的玫瑰。
在错误的花期被人折断,淹在阴沟里很多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了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却又被一层雪严严实实地掩藏覆盖。
他终于等到了属于自己的花期,却永远地枯萎了。
“小歌,你在做什么呢?”祁川的声音有些哑。
傅歌的面色苍白得可怕,但眼尾鼻尖又被冻得通红,看上去好像在哭一样,但祁川知道他不会,至少今天,他不会允许自己掉一滴眼泪。
不能哭就只能笑,他笑得太难看了,消瘦的手从雪地里挖出一朵玫瑰花,沁满血丝水雾的眼睛那么绝望又那么可怜,仿佛吊着命的最后一口气都断了。
“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去个地方。”
傅歌带了三样东西,一瓶没开封的喜酒、一盒被桌子挡住没湿透的喜饼、一捧自己扎的朱丽叶塔花球。
这些东西被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戚迹墓前,旁边是戚寒那天晚上留下的请柬,代表婚礼的东西一共这么几样,现在都齐了。
傅歌用袖子擦掉墓碑上的雪,一眼都不敢往戚迹的照片上看,他背对墓碑而坐,点了一根烟按在左手手腕上,那里几乎被烟蒂烫烂了。
“对不起啊,我不该在您这点烟,但我再没别的办法保持清醒了。”
他只烫了一下就把烟按灭了,没扔地上,而是放在口袋里,之后再没发出一点声响。
身下的地板很凉,墓园的风透着凄冷,傅歌抬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出神了良久,终于张开口:“昨天……我们结婚了,他被警察带走了。”
“我知道我不应该再出现在您面前,但我……我没别的地方可去了……我找不到我爸爸的墓了……”
傅歌的亲生父亲死后给他留了除了日常生活花销外的一大笔遗产,等到他成年才可以继承。
养父傅镇英为了骗取那笔遗产一直隐瞒他父亲的埋骨地,傅歌当年宁可答应戚寒去陪酒也要见傅镇英就是为了问出父亲的墓地在哪儿。
但戚寒骗了他。
直到傅镇英被处决,他都没让傅歌见一面,小beta失去了最后一次找到父亲的机会。
“我们已经十六年没见了,我不知道他葬在哪儿,怎么都找不到,清明寒食,有人去看望他吗?下雪天,有人帮他擦墓碑上的雪吗?我结了两次婚,两次都不知道该把请柬送到哪儿,这么多年,他有想过我吗……”
傅歌把脸埋进膝盖里,手里紧紧抓着一张没送出手的请柬,“戚叔叔,我好想好想爸爸,但我连一张他的照片都没有了……”
傅歌的父亲在他七岁那年意外离世,家里就被傅镇英全权接管,留给傅歌的回忆就只剩了一些旧玩具和为数不多的相册。
可后来傅镇英罪行败露,傅家被抄,法院只留了一天给他拿回不值钱的家当,但傅歌没能回去,他被戚寒关进了小楼里。
出来时相册没了,玩具没了,家没了,他人也疯了。
想为父亲画张像,可他怎么都拿不起笔,等再能拿起笔时,记忆中的脸早已模糊了。
“以前听人说,小孩子要做什么大事了,要提前和父母长辈报备,就像许愿一样,后续做成与否都要来还愿,阿寒来不了了,我来替他。”
他直到这一刻才敢转过头,把喜饼和喜酒往前推了一些,“喜饼是我做的,喜酒是他挑的,有些受潮了,您别嫌弃,吃一点。”
旁边一大捧湿漉漉的玫瑰花快要结冰茬儿了,傅歌用手心的温度把花瓣搓开,摆弄好了给戚迹看。
“您知道这是什么玫瑰吗?”
傅歌自问自答:“朱丽叶塔,他自己种的。”
从理塘回来就开始种,戚寒为此还专门找人搭建了专业的花棚,每天浇水施肥,不分昼夜的养护,种坏了两期才养好这几百株颜色最漂亮的。
内橘外粉,花瓣聚拢,和傅歌的唇珠一样,像饱满的水蜜桃果肉。
“成功那天他把花拿给我看。”傅歌回忆着那天的场景,手臂打开比划了一下,“捧这么大一捧,裤腿上还沾着泥,但却高兴得傻子一样,兴奋得一整晚都没睡好,做梦都在说那几朵花。”
傅歌突然笑了,“他好高兴啊,真的好高兴,我已经很久很久没看他笑的那样开心过了,就像当年的我一样,拿命在期待这场婚礼。”
“那我当然不会让他失望……”
小beta闭了闭眼,声音嘶哑:“您放心,他不会有多少痛苦的,我都设计好了。”
警察赶到的时间,进来的路线,宾客的座次,还有特意用鼓风机吹到空中的花瓣,傅歌带人演练了很多很多遍,确保从事发到结束最长不会超过十分钟。
“就像一场浑浑噩噩的梦、一串临死前的走马灯,就像……我当年经历的一样,很快就结束了,他不会疼的,不会很疼的……”
说着说着突然顿住,小beta喉头猛地哽了一声,茫然的眼底被水雾泅湿,像是怎么都想不明白:“我都设计好了,他不该……那么疼的……”
模糊的记忆就像锋利的钢丝线,把他的脑海分割成无数碎片,昨天的场景像梦境重现般浮现在每块碎片上,傅歌如同被罩在一口巨大的钟里,任由那些碎片蜂拥而至,捅穿他的心脏和眼。
戚寒被警棍砸破头,被人踹断腿,被人骑着按在地上打,他拖着身体奄奄一息地往自己的方向爬,求自己戴上戒指,又被重新抓回去按跪在地上,问自己是不是从始至终都在骗他……
后来钟被打碎,鲜血染红了那些碎片。
傅歌哽咽道:“他吐了好多血,特别特别多,就吐在拱门上,昨晚那么大的雨都没把他的血冲刷干净,或许是因为我和他说,我烧了他攒的东西。”
“可是我毁掉过他很多东西,烧过、砸过,为什么只有这次……他看起来,那么绝望……”
那一双被血糊住的眼睛彻底黯淡了下去,好像再也不会被激起任何波澜,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眼睛了,就像两只用来存放瞳仁的血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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