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失策
康司祺很没面子,顿了顿,轻咳一声:“阿姨,露露做饭不行,你盯着点儿她。”
阿姨回过神来,脸色顿时有些泛红,垂下眉睫,有些不安地戳了戳手,小声嘀咕:“我,我……真是没有想到,露露说是自己的老师救我了,我还以为大学里的教授都是那种……”她比划了一下头顶,羞赧地笑笑,“露出半个脑袋的,庄老师,您可真好看。”
让五十岁阿姨瞬间化身十五岁少女的庄老师露出一个标准笑容,礼貌回答:“大姐,您过奖了,这都是父母给的。”
“大姐”红着脸,煞是不好意思,想说点什么,又支吾不出来,只好搓着手说:“饭就快好了,一会儿就好,露露,来。”
康露洁冲老爸眨了眨眼睛,跟周阿姨跑回厨房去了。
鎏金颐庭虽是市区内最好的别墅小区,但对康司祺的财富级别来说,依然显得太过朴素。与三辆齐刷刷的加长轿车搭配的,应该是外环度假村里那些仿古欧洲的小城堡,从大门到主楼得抽完两根烟的规模。
眼下现实,却是康司祺带庄泽走了二十秒就到二楼书房。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凭借一份微妙的默契,共同把吃饭前这点时间得体地用掉。
半小时前,他们心照不宣定下了追求与被追求的关系,现在便把程序走得人模狗样,暧昧充斥两人为圆心的三米半径内,同时又在这范围之中保持应有的安全距离。
就等其中一个放弃做人,俯身为兽了。
这个“等”的过程,要充分享受。
康司祺推开书房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又客气又亲密:“在我们家,康露洁最大,她要你看书房,我只好带你看书房,里面凌乱,庄老师不要笑话。”
庄泽大致扫了一眼书房,里面果然用了整整一面墙来贴奖状。各种各样、形形色色,俨然一笔我国学生奖状发展史,布在这笔墨纸砚、大部头国学书、茶台盆栽俱备,就差明文标出“装逼专用”的书房里,堪称一道接地气的风景线。
“庄老师。”康司祺有些突然地喊了他一声,随后扬了扬手机,“我接个电话,你自己随意看看。”
庄泽不置可否,跨进了门。
在那面奖状墙的右侧有一个内嵌的橱柜,玻璃门,里面摆着几枚勋章。小橱窗占的位置不大,风格设计也几乎融入这面花哨的墙里,即便如此,但凡扫上一眼,注意力还是会立刻被它吸引。
庄泽靠近看了看,意识到这就是康露洁说过的东西:她老爹年轻时的荣耀和功勋。还真有缉毒二等功的勋章。
此刻,这些勋章的主人在门外讲电话,声音不高不低,语气同庄泽之前听过的都不一样,有点慢,有点轻,类似温柔,又漫不经心,缺乏真诚。庄泽一面打量这个书房,一面绕到了门边,门遮掩处像是挂了字画。
他侧头对康司祺递了个眼神。
老龟对王八,你满肚子坏水,我有意成全,双方意思半秒传达。康司祺提了提嘴角,扬扬下巴,算是感谢,庄泽则顺手关上门。隔音极好,马上听不到门外讲电话的声音了。
女人混到尤梓沂这个段位,闻音识人心的功夫炉火纯青,康司祺的漫不经心是自然状态,还是有意敷衍自己,开口十个字就听明白了。闲撩几句下来,她也觉得没意思,幽幽叹了口气,语带嗔怪。
“我听说,你已经把上次那小孩儿踢了?”
康司祺:“你不喜欢,踢了。”
尤梓沂轻哼一声:“少来,你要是没事儿求老夏,会不惜踢人哄我?”
康司祺睁眼说瞎话不带脸红:“会,你不喜欢的我都不养。”
那边停顿了一会儿,再开口就带着几分酸溜溜的幽怨了:“能吗?那,上次的庄老师呢?”
康司祺:“嗯?我不熟啊,那是你的客人。”
“你一晚上看了他八次!”尤梓沂声气加重,“我看他,年纪怕是不小了吧?你怎么回事儿,换口味了?你要是养他,我可是会笑话你的,外面有的是活蹦乱跳的小年轻,又水嫩又省心,横竖都比一只老狐狸性价比高。”
康司祺轻笑:“你操心我了?”
尤梓沂一叹:“我操心你还少吗?”
康司祺朝书房看了一眼:“这茬儿你不用操心,我不养他。”顿了半拍,懒洋洋的语气站正了身形,肃声道,“这次虽然希望老夏能帮忙打个招呼,但如果实在不方面,还是不要麻烦了,大不了我这边多花点功夫,底下没有那么多打不动的硬骨头。”
听了这话,尤梓沂轻声一笑:“还是你知道心疼老夏,纪检那边新降来的那位是个难惹的愣子,老夏这位置,我都慌得连夜连夜睡不着觉。不过,咋俩什么交情,老夏不能出面,我找别人也给你把路打通了,你项目计划什么时候开工就什么时候开工吧。我就一个条件——”
康司祺:“你说。”
尤梓沂娇嗔:“别有了新欢,就晾下旧爱。”
康司祺笑:“你跟我是革命友情,谁也打不破,放心吧。”
这时,楼下传来康露洁的声音:“爸,庄老师,吃饭了!”
尤梓沂顿时呵笑:“这下我要怀疑你这句话的诚意了,你都把人带家里了?你那破宅子,连我都只单独进过一回吧?他到底哪儿戳中你了,破这么大例。”
康司祺面不改色胡说八道:“他是露露的老师,露露请来的,跟我没有关系。”
“呵。”尤梓沂果断挂了电话。
真是没有比女人更麻烦的生物。康司祺轻舒了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接着拧开门把,恰逢庄泽转过头来。
他站在窗边,原来紧闭的小圆窗被打开了,圈出外面院中几支竹枝,是一个很有意境的画面。而庄泽正是这画面的点睛之笔,他立在那里,就像天生被布置在这画面中,不带笑意的脸与平常相比显得清寒难近,和外面的青竹彼此相衬。
康司祺凝了凝眼神,视线直白地聚拢在他身上,不掩欲望,不吝赞美:“看到你,就理解了玉树临风四个字。”
庄泽:“刚才调情没尽兴?”
康司祺正色迷心窍,从这话里听出三分挖苦,剩下七分全归为了吃醋。他哈哈大笑,真和他调起情来:“庄泽老师,现在不只是康露洁想让你给她当’后妈’了,我也想。”他按了按左胸口,“真心的。”
庄泽觉得这人的不要脸真是深不见底、延绵不绝。
事实证明,庄老师这一刻的判断准确无误。
自打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康司祺大概就主动把自己定位为了那个要先放弃做人俯身为兽的角色,当天的饭桌上,立即满足了女儿对他们的期待与幻想——宣布他们已经进入初步交往阶段。
呸。庄泽表面对满脸惊喜的康露洁笑眯眯,心里冷哼一声,三两下盘算好了一面蜘蛛网。倘若康司祺能看到他心里这张网,一定会发现,这网的中心就粘着一个志得意满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