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
“呃……”我拿起一串烤好的鱼,塞给他,“吃你的鱼吧。”
我也很高兴,大约是这些食物能提升幸福指数,我很久没这么高兴了。
“哎,小言,你说你小时候在农村生活过几年,你和伙伴们玩儿了什么啊?”
农村抑或是城市,有调皮捣蛋的孩子就有循规蹈矩的乖乖仔。于我而言,像在河里游水,偷西瓜,或者在伞盖似的树林里烧烤是从来也不敢想的事。
“十多年前的事儿了,记不太清了。”我说着啃了一口凉薯。
“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么?同伴呢?有记得的么?”他看起来挺关心的。
“小时候我家里管得严,连树都不许爬。游戏嘛,像捉迷藏、警察与小偷和扔沙包倒也玩儿过,只是次数并不很多。伙伴嘛,”我擦擦手,“通常是飞机模型以及各种玩具。”
我看着他无法置信的脸,继续说道:“是真的。我不能经常出去玩儿,而且玩儿的时间和游戏都有限制。之后,那些曾找我一块儿玩儿的伙伴对我的新鲜劲儿过去了,就不再找我了。”
“你看起来不像童年没朋友的人。”他说,“其实,你还挺外向的。”
“我上初中后就有挺多朋友了,这得归功于我那时的同桌。”
“哦?你们关系很好?”
“嗯,很好。”所以我更对不起他。
“现在你们还有联系么?”
“我经常和他联系。”只是他无法回应。
“挺好的,多年好友。”
“嗯,”我咬口鱼,“这小鱼仔真香。”
“那是。”
“话说这里地势好奇怪啊,我以为是个山洞,没想到里面居然这么多树。”
“哈哈……”他笑道,“山什么洞,这只是一片林子,外面被人搭了个进口而已。喏,看见那些柴没?临时放柴的地方!”
“……怎么不怕有蛇?”
“那么你到现在看见有蛇么?”
“……呃,没有。”真是奇怪。
“这可是块风水宝地。烦了可以看看树群之上的蓝天,饿了可以吃吃烤鱼,渴了可以吃吃西瓜,热了可以乘阴,累了可以躺在松针上休息。”他鼓动双颊,“怎么样?喜欢这儿么?”
我躺在松针铺就的茵席之上,透过掩映的枝叶仰望着只露出这里一角那里一角的天空,嗅着扑鼻的香气,觉得这样慵懒散漫的日子真像是偷来的。
“挺好的地方。”我说,“文青与糙汉子并存。”
“小言,和你在一起我经常会想起两个人,”他摸摸脑袋,颇有些赧然,“俞伯牙和钟子期。”
“……”这……我实在get不到他的点,只好等他继续说。
“你别笑话我,真的,我就觉得我俩很像,跟你在一起我很舒服,我感觉到你也是。”
“……你怎么知道伯牙子期的故事不是后人自以为是一厢情愿的杜撰?你以为你有多了解我?你知道的未必是完完全全正确的。”我有些好笑。想起被他调查过,虽然可能只是凭着窥伺和向人打听消息,心里被压着的疙瘩仍再次长了出来。
“你别生气,小言,”他站了起来,“我之前是调查过你,但是并没有恶意。我只是觉得在迷途中找到了同类。你知道么?我一眼就看见了你面具下的真颜,我那时好奇,于是就想多了解你。我那时发现原来痛苦并不会顾忌人的年龄,原来我不是唯一。”
“我们的底色并不一样,陶然。”我到底是欠了条命的。我瘫在松针上,不想动弹。
“但我们在一起快乐大于痛苦,不是么?”
“处处比较,快乐也大打折扣。”
“并没有。反而让我更加珍惜与你相处的时间。”陶然躺在我身旁,“对不起。以后你的故事我只从你的口中听,你要愿意讲了就讲,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对你是总有耐心的。”
“为什么?看见我你觉得自己没那么不幸,不会那么绝望,痛苦会减轻?”我一手遮住双眼,阳光还是太刺眼了。
“不是,我说过,我是相信高山流水的,也相信与你相处会让彼此更快乐。”他的手覆上我的手。微凉的触觉,让我起了困意。
离开这个村庄之前,陶然充分展现了他的垂钓能力,花了大约十分钟就钓上了一只大鱼。我接过他递来的鱼,想了想,还是不要请他去家里吃饭了。
我们坐在机车上,以飙风般的速度离开这里,将模糊了眼球的青山绿水甩在了身后。
☆、第 8 章
五月二十二日,天气很好。阳光不算炽盛,时有凉风拂衣,夏花正笑得嫣然,碧草安静地躺在地上,好像验证了小钰曾经说过的美好五月天。这天,是小钰的生日,我去他的墓地看望他。
不出所料,箫以寒蹲在墓碑前。他双手紧抱着那方花岗岩,脑袋紧紧贴在上面,身体折叠似地缩成一团,仿佛正与小钰神交。我忽然间感觉自己成了不速之客,却没有往日的自哀自怜。小钰没有离开,我想,他住在箫以寒以及所有爱他的人的心里。
我悄悄下山,回到陵园外找了处亭子等着。
我今天心情意外的平静。脱下手表,我细细观察手腕伤疤之上的伤疤,竟感觉它们变得越来越浅,好像就要消失了似的。
这些日子陶然经常变着法儿让我吃他带的以猪心做成的各种汤啊菜的,倒是让我没像以前那样动辄心跳如鼓了,并且也好像平复了我嗜血的心念。今天周末,本来那家伙还想随我一道儿来墓地,被我轰回去复习了。没想到他倒是乖乖应了,还说现在加紧努力将来跟我念一个大学。大学……将来……我破天荒地竟觉得这两个词分外诱人。
我再次走到小钰身边时,箫以寒已经起来了。今天陵园没什么人,我的脚步声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
“人我找到了。”他说。嗓音竟隐隐带着些沙哑。
我想了会儿,知道他说的是强bao小钰最后却仍逍遥法外的渣滓。
“我们要怎么做?”我握紧拳头。
“跟你没关系。”他冷冷道。
“怎么没关系!”
我紧盯着他不耐烦的眼眸,听见他说他接下来的行动跟我没半分关系,他说他等了这么久了终于可以动手了,最后他的薄唇吐出“好好儿照顾爷爷奶奶”和“好好儿过你的人生”。
我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风起云涌。
箫以寒并非那么冷血。枉我曾与他同处过一个屋檐,枉我自以为了解他——我要是真了解他就断然不会对他做那种羞耻事了。
“对不起,小钰,我错了。”我对着墓碑上永远停留在十五岁的小钰,发自肺腑地忏悔。
爷爷除了无法走路与正常说话外,病情没有再恶化下去。只是奶奶眉目间掩饰不住的愁让我无比揪心。
走到洗手间,我捏着手机,拇指停留在那个女人的号码上空,迟迟无法拨下去。
爷爷苍老的病容在我眼前一闪而逝。我定定神,按了拨号键。
我已经准备好那副伪善的恶心嘴脸了,只是电话那端并不赏脸。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而那个男人的号码早就打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