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
哈哈……杜谨言,你早就没有父母了,为什么还不死心?
杜仲文,你抛亲弃子,你算什么人?
天若有情……天若有情……事实是天本无情,且有着诸多恶趣味,就爱看蝼蚁在他手下垂死挣扎。
疼……我好像要四分五裂分崩离析了,而这个世界似乎也要散架了。
我将左腕放在嘴边,狠狠咬了一口。手咬麻了,可还是很疼,剧烈却不知方位,又好像全身上下每个部位都受了重伤,每个毛孔都在喊疼。
……
“小言,小言?”
陶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我忽然就看见他了。我们俩坐在地上,我趴在他怀里。
我略略挣了下他就松了手,问我怎么了。
他说我给他打了电话,却什么也不说,只一个劲儿地叫唤他的名字。
我凉凉地看着他,说我们都是被抛弃的多余的人。
他听言却较劲儿似地说:“小言,你是我很重要的人,我绝不抛弃你。我们都不要抛弃对方。”
说着捧起我的左手,对着血迹斑斑的牙印轻轻吻了上去。我想呵斥他行事孟浪,看到他虔诚的眼神时却顿时没了力气。
我洗把脸,看着镜子里的陶然,说:“我要找兼职工作,以后麻烦你多来看看爷爷,他们很欢喜你来。”
“工作?”我看见镜子里的他双目圆睁,“这个节骨眼儿了你还分心?”
“这个节骨眼儿了我不得不分心。”我用手臂抹干水淋淋的脸,“我爷爷治病需要钱。”
“我借给你啊,等以后你再还呗。”他说。
“这个……你不是跟你爸……”
“这你不用担心,我好歹有积蓄的……”我看见他垂眸,像是在思索什么。
“谢谢你,陶然。” 谢谢你在暗室中为我点亮一盏灯。
“谢什么?我们是朋友啊!”他摸摸鼻子。
谢意难陈,我说为他补习,他两只黑黢黢的眼睛笑成了月牙。
一日,在陶然与一道数学题鏖战了许久后,他终于举白旗投降道:“小言,我们去放松会儿吧?”
“上次三模,你总分多少?”我看着他。
“小言,我觉得我不是学习的料,而且马上就高考了,我再这么耽误你……”
“陶然你几个意思!”忍不住失望,我以为他先前说的努力考学是认真的,“算了。”
“小言……”他拉着我的手,倒像是受了委屈,“你会不会觉得我脑子特笨啊?”
我满心狐疑地打量他。
“我从来没有这么挫败过,”他摇了摇手,又拿笔戳了戳试卷,“居然败在了这个死物上。虽然挺喜欢听你多说话,可我真怕影响你,越这么想反而越解不开题。”
“影响什么!”我叹口气,“认真听仔细做不就好了?脑子里装的那些有的没的,怎么能不分心?况且,我要是怕影响成绩还把时间耗你身上做什么?”我一直就不怎么在乎高考,是这个傻子误打误撞让我对明天起了期待。
“真的?”他看着我,双手伸向我,“那给我个free hug,我要加点儿油。这次可不准说恶心了。”
我心说我什么时候说过他恶心了?却双手先于大脑,轻轻环住了他。
“东园寺有座状元桥,要不要去走走?”我说。
“好!”他眼睛又弯了弯,“等哥解出来这道题咱就去!”
东园寺位于城东,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据说是明朝某年间一位进京参加春闱的举子曾在此投宿过,寺里有座桥,名曰“通济桥”。那举子每日温书后便在桥上走三遍,后来也不知是机缘还是巧合,中了会元,而后又一举蟾宫折桂得了状元。状元衣锦还乡,志得意满之际忽然想起那座桥,便大笔一挥在桥上题书为“状元桥”。
传说归传说,却也每年有许多家长带着孩子来过桥,图个好彩头。
状元桥东堍有一方长约两米、宽约一点五米的木板,上面挂满了小小的祈福木片和红色绸带。
“我们等会儿走三遍后去挂心愿带。”我指着桥对面说。
陶然笑意盈盈:“好。”
一愿爷爷奶奶身康体健。
二愿箫以寒重拾欢颜。
三愿陶然喜乐平安。
不知道有没有跟我一样的高三学子,临考前站在状元桥上祈着与高中无关的愿。
三遍走过,我看着木板上的对子,悬于左侧的是“金榜题名”,右侧是下联“状元及第”,越发怀疑方才的愿能否得偿。又不免为自己的迷信感到好笑。转眼却看到陶然在旁认真地将他的心愿写于木片上。
“你求的什么?”陶然抓过我的,不可置信地扬了声道,“‘心想事成’?”
我有些尴尬:“不行么?”
“嘿嘿……行,怎么不行?最行了!”
我白了他一眼:“你写的什么?”
他却将之护在心口,忙说:“不是说告诉人就不灵了嘛!”
那你还看我的!
“喏。”他像是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木片上密密麻麻,没想到他心愿那么多。
“祝杜谨言前程似锦、长乐无忧。祝杜谨言陶然……”
我这才刚看一会儿,陶然这家伙就把木片从我手里抢走了。我看着慌慌张张的陶然,内心无比复杂。
我们在寺庙里逛了一圈才离开,期间陶然耳朵上的红色竟没有淡下去。
“你干嘛一直看着我?”陶然说完又低下头。
我一直看着他么?
从未见过陶然如此娇羞之状,我的心脏忽然突突跳动。
“我想吃猪心了。”我抚着胸口。
第一次听陶然说让我吃猪心时,我其实是拒绝的。想着那么恶心的玩意儿,怎么下得了口?后来托他家阿姨精湛厨艺的福,我竟喜欢上吃了。真是物不可貌相。
“陶然,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踢着脚下石子儿。
“你对我也挺好的啊。”他说。
我大脑极速运转,却实在想不出哪里对他好了。
“你是唯一一个我能交心并且信任我的人。”
“你那么多朋友……”我想起他那一排排一呼即蜂拥而至的兄弟……
“不一样的,”他说,“他们不一样,总差点儿什么。”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忽略已有的,汲汲于没有的。
“陶然……”
“嗯?”
“小时候有人问我长大了想当什么,我说我想当和尚。”我靠在桥头,凝眸于水中天。垂柳在白云上荡来荡去,荡不碎,又转战至白日上,同样荡不碎。一阵轻风吹过,湖水便皱了。白云、蓝天、金乌、柳影、翘角飞檐……一切都皱了。
“但是我尘心很重,做不成和尚。”我笑着看向陶然说,“你别笑。”
“我没笑,也没想笑。”陶然握着我的手,“做什么和尚?做你自己,生活中没那么多扰心事儿,相信我。咳咳……其实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
得了,霸气不过三秒。
“现在想想,其实我并不想当和尚,我可能只是觉得当时给人做法事的僧人吟唱的《大悲咒》很好听。”
风平,涟漪消失,水中景物又出现在眼下这块湖绿色的镜子中,却丝毫没受湖水颜色的影响:云是白的,日是白的,天是蓝的。只是房屋和垂柳是暗的,看不出颜色;又或许这便是它们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