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曲1999
林建华刚把那辆引擎声大得吓人的重型机车停好。他很烦躁,裤子口袋里的烟抽完了,他以为还有的,徒劳地在一阵空气里抓摸了许久,平白摸出一身火气,将空空如也的拳头从兜里掏出来,一拳砸在水泥墙上,整条大臂上的肌肉都紧绷隆起,手背被粗粝的石灰墙面蹭破了一块皮,然而林建华的表情却很麻木。
他的心就像一台损毁了太多零部件的机器,还可以运作,只是不会痛了。
今天他去了一趟欢喜缘,他手下所有有利害关系窝在手里的声色场所里平时最听话的一家,但尽管如此,新开出的合作价格依然没能一次性就与对方谈拢。林建华很是不忿。
他知道价格已经高到有些接近红线,一般情况下谈判都不该那样去谈,容易逼得对方狗急跳墙,风险太大。
他并非不懂规矩,也没有那么贪得无厌,他只是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手机里日历上的日期可不会等他,每一天的时间都残酷地不停往前推进,眼看着距离下一个交款日又只剩下十五天,浴场所许诺的那笔好处费,却迟迟还没有到账。
林建华本来想挪用一笔地下钱庄的赌资,可他的地盘上刚刚被警察查封过两间赌场,大哥原本就对他生出了些意见,这时候在账面上取巧,他害怕触怒对方,会直接弄丢手头上现握有的资源。他原本都想好了,如果欢喜缘真的不愿意付钱,就重新回头与警方合作,将欢喜缘整个端掉,先拿一笔奖金再说。偏巧这时候薛锦同带着那笔高利贷从天而降,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薛锦同借走了四万块,按照签署的合约上的利息,如果这个月的月底都没有将本息一并换上,债务就会翻番成将近十万块。如果真能拿到那笔钱,那么也能少发一些愁了。
林建华正烦躁着,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他接起电话,听筒中传来的语气同样很不客气。
那很不寻常,因为在现实生活中,至少是在东莞,还没有人有胆子以那样强硬的语气对林建华说话。听上去,已经差不多接近于是在下发最后通牒了。
“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过来把下一期的住院费补齐!”对面爆发出那样的质问。
林建华抓着手机,整张脸的面部表情都因之而紧绷着,他压抑着腔调,甚至在开始说话前还先陪了一声笑。
“最迟这周末,真的。”他保证道,“这周一定过去。”
“其实你真的没有必要这样的,林先生。”那面的口气依然生硬,语速却多少和缓了一些,“我们早就建议过你,应该办理转院,以您亲属的状况,用不着以这么高的规格来进行护理,这是浪费医疗资源,尤其是在对你本身还形成了一定经济压力的情况下。转到花费更节省的下级医院或治疗中心,一样对他的身体有好处,还能节省开支,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但那句话却让林建华生气了。
“我说过不转的!不转的意思就是不转!你们听不懂吗!”他对电话那头吼了一声,片刻之后,还是强迫自己调整下呼吸,以尽量心平气和的口吻又解释了一遍,“护士长,我也和你说过多次了,钱我一定会想办法的。但给小浩的东西一定要用最好、最贵的,只要付得起价钱,我这样的要求有什么问题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气声。
“行吧。我想办法给你宽限到这周末。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帮你带到的没?”
林建华犹豫了片刻。
“告诉小浩等我有空了,就去看他……”
“这话我也说过很多次了,”护士长无可奈何地说,“他不愿意见你。”
“我知道。”林建华回答。他的舌尖品尝到苦涩,他把那抹发麻的味道强行吞咽了下去,然后挂了电话。
几颗星星从云层背后羞涩地探出头来。
已经见过吴久生,终于放下心来的胡达也早回了员工宿舍。他在约定的时间拿出手机候着,严天果然如约给他打来了电话。
“周四,晚八点半。”电话一接通,他就这样说。胡达知道,那是东莞市局最终定下的突击检查时间。
他本来以为今晚严天带给他的消息会止步于此,但还不仅仅只是那些。在胡达把自己安顿下来的这段时间里,严天还查到一些事,林建华的事。
到此,胡达心中的疑问才总算有了解答。
原来林建华刚出狱时并不是从事现在这一行的,他很老实,找了份CNC学徒的工作,自己租了个房子,本本分分地上班。
也就是在那期间,他从老家接过来一个年轻人放在身边,两个人一道在城市里安下家来,共同生活。这个年轻人叫叶浩,胡达刚听到名字,就想起林建华在狱中提起过的那个儿时玩伴,想必就是叶浩没错了。
他问起严天之后的情况,严天的语气变得很是唏嘘。
也许是出于想要多赚一些钱的考虑,也许也是案情有什么特殊需要,具体已经不知道是林建华先找上警队,还是警队先找上的林建华,总之从大约2013年开始,他就与东莞市的警队签订了协议,成了一名固定提供情报的警方线人。
刚开始林建华的工作都完成得很隐蔽。他有服刑背景,同道上的前科人员总能快速打成一片,人也十分机灵有眼色,帮助警方破获过不少的案子,却在一次带治安队抓赌的过程中意外搅进一场正在进行中的**交易现场。那天治安队带去的人手不够,趁乱溜掉了几名涉毒帮派的成员,他们认出了林建华,查出了他的身份。
彼时治安大队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收队之后直接将林建华带走,纳入到线人保护计划中隔离保护了起来。可他们却不知道他还有一位同性恋人留在市内。
等到林建华从看守所中离开回到家的时候才得知在那段期间,叶浩被那些帮派成员找上,他们租住的小家被打砸成一片狼藉,所有两个人共同生活的印记都化为一片废墟。林建华发疯了一样在医院里找到叶浩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已经失去了全部的神智与活力,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样子。
严天在电话里头骂了一句脏话。
“我**妈,那些贩毒的简直不是人。”他说,“好好的一个年轻人,手筋和脚筋全叫人挑断了,光左边一条小腿的肌腱就断了七处,左手中指和右手的大拇指残废了,好像还注射了些药物,后遗症也很严重。他们住的地方偏,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送到医院手术接上以后还是落下了病根,人一直瘸着,行动都不便利。叶浩只是普通公民,按理来说够不上是工伤的标准,治安队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特意向市里为林建华申请了补助,治疗期间,免了他不少公立医院的治疗费。不过出院之后的事,就不怎么知道了。”
严天说完之后,电话两头的双方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严天沉默,是因为体察到执法工作者的不易之处,也是因为对林建华线人立场的突然转变寻找到了逻辑成因,而倍感唏嘘。
胡达的感觉却直白得多,他唯独体会到一阵强烈的后怕,席卷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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