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曲1999
只是,在那个模糊的想法还在青年的胸中酝酿的时候,胡达就已经提早一步,找到了他。
那会距离正儿八经的大年三十还有大约一个礼拜的时间,超市里的年货促销声浪正热,街面上的小食店纷纷地关门歇业,莲花山公园的大红灯笼还没有尽数挂起,胡达拎着两只紧急收拾好的行李袋,抓着一把钥匙,慌忙火急地找到吴久生,神神秘秘地说了句“跟我走”就拽着他的手臂往外拉。不知道的可能都会误会这是要带着人相携私奔的节奏。
但一路上胡达的心情看上去都好到了极点。他直叮嘱青年记得路上要抓牢他,自己则低头看顾着在电动车踏板前头固定好的行李,直朝某条他们没上过的路开去。
吴久生问他什么,他也只是回答“有个惊喜给你”,再有别的,也不知是兴奋,还是不好意思,便是一个字也不多说了。
大约四十分钟以后,胡达的那台小电动车在一处他们从来没有踏足过的陌生小区门口停了下来。
小区僻静,并不靠近城市最繁华的腹地,也远离主流的商业中心,却自有一股浓重的生活味,小菜场仍在正常的运转,推着买菜小车的老人和抓着气球疯跑的孩子随处可见。
外墙的墙皮已经剥落成一种水泥墙砖的灰色,部分的楼栋外围爬满了爬山虎,楼层低矮,房型老旧,也没有安装外墙电梯,只有家家户户的门联福字贴得热烈张扬,风格各异,透出一股浓烈生动的烟火气。
吴久生搞不清这里是哪一处街道,又是谁住在这里。他有点紧张,下车上楼的时候都躲在胡达的身后揪着他的衣服后摆,小声地抱怨他节前带着自己串门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
他们从小区的前门穿过,经过绿色塑料顶的车棚和户外运动器材锈迹斑斑的活动广场,钻进正数的第三栋楼里,爬上五层阶梯,站到了最高一层楼右手边的门边。
吴久生以为那是胡达哪位朋友的家,然而站在身前的胡达却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把裤兜里的一把钥匙插进了锁眼。
门锁转动,房门洞开,敞开在两个人面前的是一间装饰温馨的两室一厅的小家。
屋内挂着粉红色的窗帘,碎花墙纸碎花桌布和碎花色的门垫,连卧室的床铺上都印着两只艳红色的牡丹花。屋内的每一件物品都被小心地保护起来,沙发上铺着编织布垫,空调、冰箱、电视、台灯、甚至就连遥控器都被穿上了整整齐齐的小衣服。每一只布套都是亲手勾织的手作,能看出来屋子的主人极尽珍惜他们的小窝,甚至于每一样小小的物品,都十分精心地装扮,爱护有加。
站在这样的房门口,吴久生有些傻眼。他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的家,也想不通胡达为什么突然热切激动地要把他带到这里来。
“这是阿文和他媳妇结婚的房子。”胡达挺高兴地对青年介绍说。
他说的阿文,就是许崇文,那个吴久生听过,但没正式见过,却知道总会在他们两个需要帮忙的节骨眼上仗义相助的胡达的朋友。听说这是他的婚房,青年下意识低头,在门口的碎花垫子上仔仔细细地蹭了两把鞋底,生怕把一点泥土印子留在光滑蹭亮的木地板上。
胡达看见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眼眶一热,拉过青年的手,就把他整个人抱进了屋子。
“别怕,”他对趴在身上的小爱人说,“这儿现在也可以当做是我们自己的家。今年的电子配件生意做得不错,阿文说他赚了钱,要带着老婆孩子上东南亚度假去,这个春节,把房子借给我们,我们就在这里过。”
到这会,胡达才总算交代完整前因后果。他像好容易能够揭开一件新年礼物的包装纸一样,透着满面的红光,抱着怀里的青年兴奋地在一大一小两间小屋里进进出出。
房子许崇文临走之前肯定吩咐媳妇给收拾过,看得出来被褥都是刚刚洗过,透出一股洗衣粉和阳光晒过的味道。冰箱好好地插着电,保鲜室里还有整整一打动也没动过的鸡蛋。
虽说是借来的,但这儿的确实打实算是近几年里胡达待过的最有一个“家”该有模样的地方。
“虽然是二手的,但是五年前刚过户时他们就仔细拾掇过一次,到现在里面也还是很好。阿文说了,东西我们只管用,你也不消操心,走之前我会把这儿全收拾整齐打扫干净的。”
胡达把吴久生放下,一边整理他身上被揉皱的衣服一边笑着对他说,
“这儿有空调机,有热水器,还有电视可以看春节晚会,离菜场也近便,比咱那个地方更适合过年。正好阿文不用,我就想到带你过来,咱今年好好的,过一个正儿八经的春节。我面粉都买好了,给你包饺子,按你老家的口味来,想吃什么馅儿的只管和我说。”
晕头转向在屋子里转过两圈的吴久生这会终于摸清楚了眼前的情况。恍惚间又听见胡达问他吃什么馅儿的轿子,晕晕乎乎的,竟然真的突然寻到了一点过节的实感。
好多年没有过了,像这样两脚站在坚实的地板上,四周的墙壁隔绝出世界,遮风挡雨,又安定又温馨的,真真正正有个家的感觉。
而所有那些眷恋的最中心,最浓烈厚重,予他最多安稳暖意的,还是这个站在眼前,表情里有一点难耐,有一点紧张,忐忑地等着他回答好还是不好的男人。
虽然这么说实在多余,但吴久生真的觉得,这大概是他一生中距离“幸福生活”四个字最贴近的时刻。
他这样一个缺爹少娘,逃家南下独自闯荡,多少年来也无人关心无人管教的野孩子,难得生出这样的感慨,竟然动容得几近想哭。
胡达见他不说话,一双眼亮晶晶的,只顾转着方向打量屋内四下的摆设,以为他是在羡慕这样的一间屋子,一块地方。
他有一点心疼和一点微酸的歉疚,拿一只手抚住青年的脸颊,说:“叔叔保证,叔叔以后一定会加倍努力。总有一天,我们用不上借,也会有一个像这样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吴久生听完那句话,像听了什么笑话,他仰起脸来,带着笑冲胡达摇摇头。
只有他和对方两个人的时候,他不需要佯装豁达,更不需要刻意的安慰,此刻他说的,也全然是他真正在想的。
“我不需要自己的家。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
第五十三章(完结章)
2019年大概是吴久生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年。那一年,他满了20岁,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大人,明白了许多十几岁的时候想不明白的道理。那其中就包括一点——不论对于人生有多大的抱负或雄心壮志,还得一步步地走,所有的事,也只能一件件稳扎稳打地做。
他是个很努力的学生,可读出了学位,学位以上还有学位。他还是个没有多少社会经验的年轻人,就算再不要命地去努力,也需要时间的沉淀才能在职场中获得晋升。胡达以前夸他的时候总不过脑子,大着舌头,把他说得天上有地下没似的,好像当真能有金闪闪的未来,和一箩筐唾手可得的成就就那么坐在路途的重点等着他。
但那怎么可能呢。
曾经的吴久生虽说不信,但听见胡达那样夸奖,心里还会升起不少喜滋滋的冲动。但这两年来,他已经渐渐学会了平息自己的内心。他劝自己,也劝胡达,慢一点,现实一点,选准一个目标,我们慢慢来,不必对自己感到失望,也不用过多地与别人去做比较,每个人都要面对自己的命运,一点点拼搏的过程中,最重要的其实是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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