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碳酸危机

作者:鹤来衣 时间:2020-02-16 22:09:39 标签:校园 年上

  池烈蜷缩在沙发上,沉默地抬头望了一眼她,照她的话拨通了电话。
  聊了几句就挂断了,池烈告诉周芸:“我哥说他晚上要带小桃符去跨年。”
  周芸冷哼一声:“让孕妇半夜折腾什么。”
  池烈也冲她冷哼一声,什么都没说,显然是对她的轻蔑。
  “跨年”对池烈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架不住全世界都在为今年的最后一天制造气氛,他的潜意识里也有了“辞旧迎新”的概念,好像这一天不做点什么值得纪念的事,就会留下遗憾似的。
  今天网上有一张图转发率极高,名为“填写你的年终表格”,立面包含了各式各样的问答题,简洁明了,大部分都可以言简意赅地回答。
  池烈虽然懒得跟风填写文字,但闲得无聊,还是好奇地点开图片。从第一个问题开始,在心里把自己的答案思考了出来。
  “你今年去过多少地方旅行?”
  ——国庆假期出去过一次,被老爸拖出去爬山。
  “你今年读了几本书?”
  ——下一题。
  “你今年培养了什么新的爱好?”
  ——爱好?嗯……我有什么爱好吗?我怎么知道。破问题。
  “你今年改正了几个缺点?”
  ——呃……下一题。
  “你今年被几人告白过?”
  ——无!
  “你今年告白过几次?”
  ——无!
  “你今年脱单了吗?”
  ——没有。
  “你今年谈了多长时间恋爱?”
  ——都什么鸡`巴问题。
  对这些问题产生怀疑的不止池烈一人,这张图片下的评论也有人发表了看法:“这问卷的后半部分根本就是围绕着爱情主题展开的好吧,神他妈还叫自己是年终表格,谁年终表格全是谈恋爱啊。”
  楼层回复之一:“我们这些有对象的啊。[/狗头]”
  楼层回复之二:“我们这些有对象的啊。[/狗头]”
  楼层回复之三:“我们这些有对象的啊。[/狗头]”
  楼层回复之四:“你们够了!!!!!”
  池烈翻着热门评论里层出不穷的段子笑了笑,然后刷出了一条转发过万的新微博。一张动图,配字是“手机截图,测一测你新年最大的运势吧!”
  他点开随手截了一张,硕大的白底黑字:
  “恋爱”。
  真是一点儿都不靠谱!池烈宁可相信自己的新年运势是“逢考必过”,至少考试还跟自己息息相关,迷信也要迷得有价值。而那个恋爱是什么玩意儿,谁稀罕这种东西。
  池烈撇撇嘴,觉得这时候刷微博没意思,铺天盖地的跟风转发锦鲤,还不如刷QQ空间看看快乐家族又哭了几次好玩儿。
  没想到点开QQ空间,看到的内容更令他绝望。
  “我大七中的老师!!!颜值秒杀一大片小鲜肉吧~~[/得意][/得意]”
  配了九张雁回弹琴唱歌的照片,像素高清得不像是手机拍出来的,难以置信还有人会为了雁回的表演带着单反来学校。池烈赶紧选择性无视掉了这条说说,然而下面的好友动态,竟然也有不少雁回的照片,各个角度,应有尽有。
  与朋友圈不同,QQ空间里的评论是完全公开的,也就是说池烈还能看到很多陌生人的留言。显然,这些关于雁回的说说通过学生们的关系网,有好几条都转出了校外,很多高中生都留言表示羡慕不已。
  ——羡慕什么啊有什么好羡慕的!
  池烈攥着手机的手忽然发力,把手机往沙发上一丢,看着它在柔软的布上弹跳了两下。
  一抬头,又看见周芸端着电饭煲,一脸困惑又嫌弃地看着自己。
  不光是周芸不懂池烈为什么生气,连池烈自己都讲不清原因。
  是看到雁回被这么多人喜欢觉得生气吗?大概是,觉得他不配,觉得那些人都眼瞎,觉得他们都很碍眼。但是,自己还是把每一条关于雁回的动态都仔细看过了,不清晰的照片也会放大看清他的表情。
  ——是自己从来没亲眼见过的温和。
  好像雁回对别人都是这副表情,相当平易近人,极度展现了友好。当然,作为老师应当用最好的精神状态面对学生,再温柔的神情都不过分。
  那他对自己呢?
  完全没有当成学生吧。雁回只有在给自己施压的时候,才会把师生关系拖出来当盾牌。更多的时候,自己与他是另一层面的关系。
  不过现在那层关系也结束了吧。雁回承诺过会和自己保持距离,那么姑且信他一次。
  嘁。
  雁回的承诺会算数吗?如果自己期末考试又一路红灯,他肯定会找自己谈话了吧。
  池烈抬头看了眼饭桌前大病初愈的池裕林,赶紧打消了脑子里奇怪的念头。
  吃完晚饭后,池烈回屋裹上被子玩游戏。有一个关卡折磨了他好几天,没想到刚才走神儿的时候就通关了。屏幕鲜花绽放的画面没有令池烈产生成就感,反而还厌倦了,他把游戏一关,平躺在床上重新打开手机。
  反正马上要跨年了,发个“新年快乐”什么的不是很正常吗?只要注明是群发的就好了,不会引起怀疑。但这样也很难得到回复吧,毕竟看起来是没非常诚意的祝福。
  或者再等等,零点发比较好?在拜年的高峰时间段,很多人的消息混在一起,出于礼貌都会尽快回复吧,恐怕都来不及发现对方是谁。
  池烈抱着手机慢慢地等零点,中途还差点睡着了几次,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发现已经十一点半了。
  朋友圈出现了新的小红点,那熟悉的头像令池烈毫不犹豫地点开。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光线很暗的夜景照片,依稀能辨认出是在驾驶座的位置。照片边缘的路灯模糊,应该是边开车边拍的。
  [上流婊`子]:走了,搞对象去。
  池烈看到那刺眼的几个字忽觉胃口发凉,沉住气往下又看到评论区的一条:
  [上流婊`子]:感谢各位关心。有主了,新的一年跟他一起走。
  池烈没有再多看一眼,干脆利落地退出微信,打开浏览器,手指飞快地输入几个字:
  “打人判几年”。
  噢,只要别太严重,三年以下而已。何况自己背后有当民警的哥哥这座靠山,或许托关系什么的能减刑吧。
  池烈认真地开始在购物网站上找看着顺手的钢管,尺寸大小无论怎么看,都合适抡在雁回的头上。
  不知道这个混账的男朋友知不知道他平时总混在酒吧,没准经常带人回家,还性骚扰自己的学生。这些罪状雁回肯定都刻意隐瞒了,真他妈害人不浅……不对,也许对方清楚雁回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说不准俩人都不是什么好鸟,正好配一起。
  池烈此时竟有着出乎寻常的沉稳,连他自己都想不到,当怒意爆表的时候,反而冷静了起来,会产生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感。
  不必再受困扰了。
  之前自己胡思乱想了太多,其实也早意识到有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只不过都有意避开了而已。
  现在,池烈又可以坦坦荡荡地面对自己了。
  他如释重负地把手机锁屏,刚闭上眼时又感觉到光线的存在。眯着眼发现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来电显示是雁回。
  不假思索地接了。
  “睡了吗?”对方清透的声音传过来,语气几分愉悦,“我正好路过你家附近,方便下来吗,给你发红包。”
  池烈清了清嗓子,一瞬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既然只是路过就别多此一举地停下来了啊。池烈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有点嘶哑:“不方便。”
  “我可是在楼下冻着呢。”
  “……”池烈听到他深呼吸的声音,好像真的很冷的样子,“你就不能微信发我吗?”
  “当面发不是更有诚意吗?”
  如今还恬不知耻地提“诚意”二字,根本没有任何自知之明。池烈从床上爬起来,俯身拉开柜子的抽屉,拾起自己以前随身带的小刀藏进了袖口里。他也不知道这种举动的目的是什么,反正就是觉得,见雁回必须得带上点防身工具,又不会真伤了他,哪怕掏出来表示划分界限也好。
  池烈披上自己的外套,一开门就感受到了外面的冷空气,皮肤上的温热立刻流失了。
  他走出楼栋,看到雁回倚靠在车边,修长的身体裹在灰色的大衣里,明晃晃的路灯照得他脸颊格外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肃穆的优雅。雁回稍稍转动了脖子,他也注意到了池烈,却没有走上前,只是用那双瞳仁幽深的眼睛暗示少年自己走过来。
  池烈没有与他多交谈的欲`望,隔着很长的距离没好气地开口:“你赶紧的,我困着呢。”
  雁回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不疾不徐地踱步靠近他,在一个适当的安全距离停下来,若无其事地伸手,把池烈的衣领往里收了收。
  心脏一下子就拉起警报。池烈警惕地盯住雁回的脸,尽可能使自己的表情凶恶些。不过雁回完全没觉得眼前这人的脸能达到可怕的程度,越是故意发狠的眼神,就越有种虚张声势的有趣。
  所以雁回故意没有松开手,保持攥着池烈衣领的姿势,轻描淡写地说:“本来还想带你一起去转转,不过这大半夜的,你应该不愿意折腾吧。”
  池烈差一点又陷入了雁回的圈套里。他终于发现,雁回总喜欢说以“本来”作为开头的句式,什么“本来还有很多话对你说”之类的,明明无法鉴定这些话的真伪,但却能给人一种造成了遗憾的错觉,显得雁回好像处在一种被拒绝的可怜境地似的。
  池烈觉得自己此时精明无比,智商占领高地,看穿雁回的一切伪装简直不在话下,于是干脆地指出他来的原因:“你不是路过吗?”
  “是啊。”
  “那……那你快走啊,别在我这浪费时间了。”池烈把手摊开,伸到雁回面前,“红包呢?”
  他看到雁回从口袋里掏出来红色的信封,心里意外竟然真的给自己准备了,不是撒谎。放在手上,还算有点分量,池烈收回手定睛一看——这红包怎么长得跟喜帖一样。
  “普通的红包没有卖了,所以就买了这种。”雁回满脸无辜,“反正都是红色的,你不介意,对吧?”
  池烈觉得胸口发闷,大概是被冻的。他说:“随便,反正都是要扔的废纸。”
  “收到钱还闷闷不乐的。”雁回若有所思,“你是不是太寂寞了?也对,一年到头,你还是一事无成,甚至连个能好好说话的人都没有吧。”
  雁回说着,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同情感,还非常大胆地摸了摸池烈的头,细声细语地念叨:“老师虽然帮不上忙,但会在背后好好祝福你的。”
  池烈甩手拍开了雁回的胳膊,“赶紧滚。”
  “这么希望我走吗?”
  就算现在装可怜,池烈也不为所动,只是轻描淡写地提醒雁回:“你不是还有别的事吗。”
  雁回没有装傻,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有时候让对方多等一会儿,不也是一种情趣吗?”
  谁他妈搞得懂你那种歪门邪道的情趣啊!在才刚满十八岁不久的池烈眼里,这种行为仅仅是不守约罢了,哪来的那么多深层含义。算了,这些事跟他也没关系,也许大人们都是这样戏弄彼此还引以为乐的。
  空气安静了下来,能听到的只有周围环境的杂音。池烈知道现在到了该上楼的时候了,但总觉得有些事还没解决完,犹豫两秒,他开口说:“你有记得屏蔽学校的老师同学吧。”
  “嗯?”
  “我的意思是!要是让他们知道你……你……”池烈支支吾吾地不愿意准确地说出来,就强行略过了,“他们就又会刷屏讨论了懂不懂?一打开手机全是你那些无聊的事,烦死人了。”
  雁回不以为然:“我觉得他们也没有恶意啊。”
  “我就是提醒你!”池烈再次强调了一遍,“反正你、你自己看着办吧,你好歹是个班主任,我可不想因为你丢人现眼。”
  雁回愣了愣,然后笑出声:“你是不是没数过你被学校通报批评了多少次?”
  一句话就噎得池烈哑口无言,他伸脖子叫嚷道:“我被处分又没影响别人!”
  雁回反问他:“那我存在就是有错了吗?”
  池烈嘴唇翕动,又沉默地抿住了。低温的原因,使他的嘴唇在灯光下看起来愈发红润,脸上的气色也因此多了几分模糊的暧昧感。他自认为嫌恶的眼神,在雁回看来都只是不成气候的刁蛮,稍加蹂躏就能漾出湿漉漉的水汽。
  雁回眉眼舒展开,抬手又帮池烈竖了竖衣领,温言道:“放心,我都屏蔽了。”
  他说完,便目不转睛地正视着池烈的眼睛,在对方的眼神企图躲避的时候,覆加在少年衣领上的手忽然用力,将人扯过了半步。雁回知道自己此时指尖冰凉,却仍然趁人不备贴在了池烈温热的脖子上,贪婪地汲取温度。
  “都屏蔽了。”雁回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他凑得池烈很近,能感觉到对方浑身都紧张起来,一个劲儿地想躲开自己。他无视掉池烈此时的表情,自己只一个心思地用手指在对方嘴唇周围打转,咬字模糊地说:“除了你以外,所有人,我都屏蔽了。”
  池烈的眼睛本能地睁大,在他呼吸时有丝丝缕缕的白气随呼吸从唇缝中溢出,好像流失了能量一般——但很快,雁回就俯下头帮他堵住了。口腔里的温度迅速扩散,伴随而来的是难以置信的湿滑感。
  气血直冲大脑,令池烈的身体轻飘飘的,浑身都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酥麻感。直到后颈传来雁回手掌上的冰凉,才恢复一阵子清醒。雁回的侵略极其深入,仿佛是在低声宣告主权,不野蛮却也毫无温柔可言。
  唇舌的纠缠有足够漫长的时间,当池烈彻底败下阵来的时候,他胳膊失去了全部力气,袖口藏匿的东西也立刻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突然的动静引起了雁回的注意。与池烈不同,他则时刻保持着冷静。他半睁开一只眼睛,瞥见地上的东西后,又用舌头朝池烈嘴里顶弄了一下,才意犹未尽地缓缓退出来。
  他不顾池烈几乎崩溃的状态,扶着对方的手臂,慢慢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小刀。直起身来在池烈面前仔细端详它,顺着纹路把刀片弹了出来。
  “送我的吗?”雁回语气轻松,笑盈盈地把刀片贴在池烈已经呆住的脸上,用刀背温柔地蹭了蹭他,“谢谢。”
  他把刀片收回,随手放进了口袋。见池烈已经不会说话了,便顺势将唇又贴了上去,自顾自地厮磨了一阵才分开。
  雁回轻轻拍了拍池烈的脸,想让他赶紧回过神来,但这孩子好像打算一直装傻下去似的,已经启动了休眠模式。雁回只好任由他呆立着,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清晰些:“我回去了,你早点睡。”
  又有些不大放心地补充一句:“是上楼在床上睡,不是就地倒下,明白吗?”
  池烈也完全不看自己,就只双眼失焦地盯着地面。他像这样安安静静的样子,雁回还是第一次见,像是张牙舞爪的小兽受惊后,不得不变乖了,难免有点可怜兮兮的。
  “记得背课文,”雁回觉得他还是能听进去自己说话,“开学要默写的,语文老师让我提醒你。”
  他话音刚落,远处的夜空就传来烟花爆破的声响。看来已经到了零点,新年伊始,全世界都开始不约而同地狂欢。口袋里的手机连续振动了几下,大概是各大商家的定时短信,雁回一边随手标记已阅,一边又腾出手来摸了摸池烈光洁的脖子。
  “我走了,小畜生。”
  池烈遇到了人生十八年来最艰难的时刻。他忽略了皮肤上肆虐的冷风,因为身体从头到脚都燥热无比,体内仿佛蕴藏了一个正熊熊燃烧的火炉,撩得他喉咙一阵干痛。
  重心不稳地转身上楼,生怕池裕林察觉出自己的怪异,池烈只能死死地低着头回房间。一摸到柔软的床沿就立刻跌了下去,整个人不知所措地埋在被子里。
  要死掉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现在呼吸间还能嗅到雁回残留的气息,没有本人欲迎还拒的侵略性,只剩若即若离的微醺萦绕在鼻尖。头昏脑涨之际,池烈还不由自主地床上打了个滚儿,纤瘦的身体裹上一层被子,整个人变得更热了起来。
  对了,还有红包。
  池烈把手从被褥里伸出来,见掌心里的东西还被牢牢攥住就松了口气。原以为里面会装着其他的东西来糊弄自己,没想到还真是实打实的人民币。可见到钱的刹那,池烈心头又有几丝怪异,尤其是配上这浮夸的外封,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出卖了点什么似的。
  越思考就越晕乎乎的。池烈每次心烦意乱的时候都想砸点东西来发泄一下,但今天却只能有气无力地压抑住自己的破坏欲。也很想在雁回靠近的时候立刻挥过一拳呵斥“你干嘛啊”,然而,然而。
  记不清雁回从什么时候起就不动声色地诱导自己,许多事情都潜移默化地受到了他的影响。等回过神来时,那些防备早已被他噬啮得一干二净,就连危机意识也荡然无存。他是比糖分,比碳酸,比所有令自己上瘾的东西,更无法抵御的存在。
  ——真的要死掉了。
  新年夜极其漫长而沉稳。池烈大脑皮层的意识模糊不清,有很多被埋没的记忆又被牵扯了出来,在静谧中隐隐发酵升温。视野里出现了似曾相识的黑色花纹,不断延伸的线条将自己缠绕住,却没有出现预料中的窒息感,而是更缠绵更隐秘的温暖。
  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处在另一条地平线上,嘴巴因里面有异物胀满而酸痛,但这份苦楚没有持续多久,就又转化成粘稠的湿润感,柔和地包围住整个口腔。潮湿的温暖由里及外蔓延,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受到催化而露出了内蕊,在平静的空气里撩拨起一阵馥郁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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