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己冷淡对待的时候也坚持认为自己是个好人；虽然境遇不算好，但永远乐观上进。生活对他不算好，但他永远把生活看成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现在看奚田，仿佛哪里都好——最后钟灏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认栽。
　　他接管家业这么多年，其实事业早已步上正轨，手下人都各就其位，放轻松一些也没事。只不过他先前总觉得自己除了这个以外没什么更有意义的事了，几乎一周七天全在工作。
　　现在强行给自己放假，比较亲近的几个下属反而看得松口气，纷纷道：“您好好休假，玩得开心一点！”
　　钟灏无话可说。
　　他只是有别的正事要办，算什么休假。
　　钟灏先前就有在暗暗打点，联系专家，现在抽出了时间，终于能带奚田去做个全面的检查。
　　小家伙的身体是个未知数，表面上看起来都好好的，但男人会怀孕这种事，谁也没遇上过，万一有什么隐患风险呢？
　　奚田脑瓜子简单，自己也没考虑过这种问题，既来之则安之，每天得过且过。这次去检查，他也没感觉到什么不对，只是发现人多了些，要做的程序多了些，盯着从未见过的仪器，还颇觉新鲜。
　　钟灏本想告诉他，看着他这无忧无虑的小模样，最后还是把话吞回去。
　　这些问题自己来考虑就好了，奚田年龄还小，不要操心那么多。
　　回去的路上，奚田坐在钟灏旁边，心情很亢奋，叽叽喳喳地从进门时保安叔叔歪掉的帽子说到医生爷爷那个奇特的胡子，手指还不停地在空中比划。他本性活泼闲不住，但因为怀了孕，几个月都没出过几次门，难得出来一次恨不得把一路上看到的东西遇见的人全部背下来。
　　以前其实也喜欢念这些，但钟灏嫌他吵，每次都是他说不过两句就让他安静。
　　这次鲜有地能说个痛快了，奚田像只小鸟喋喋不休，钟灏盯着他灿烂的小脸，时不时给他递一下水，让他缓口气继续说。
　　路途过了大半，奚田这才发现自己得意忘形，“啊”了一声，不太好意思地道：“先生我会不会太吵了？”
　　“小话痨。”钟灏刮一下他的鼻子。
　　奚田鼻尖红了红，眼睛眨了眨，咳两声后捂住嘴。他刚才一口气说了太多话，脸颊兴奋得微红，现在也有些累了，视线往窗外挪了挪。
　　不知不觉时间过得很快，明天就是七夕节，不少商家都在准备迎接节日，纷纷摆出各色各样的招牌吸引小情侣们的目光。他们正经过闹市区，车流往来，街边店铺琳琅满目，人们在人行道上说说笑笑地走着，隔着这么远，仿佛都能听到那嘈杂却有生气的暄闹声。
　　奚田看得很是羡慕，心都恨不得飞到外面去。
　　钟灏盯着他：“你也想去？”
　　“直闷在家里总会无聊的嘛……”奚田回答，“当然先生家是很好的！只不过一直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有点难受……”
　　钟灏点点他肩膀，看他不明所以地回过头，又捏捏他鼻子：“我给你想办法。”
　　钟灏的行动力很高，晚上助手就开车，送了些东西过来。
　　他淡定沉稳地对奚田解释：“如果你想去酒店之类的地方，那我还能安排人给你清场，想去人多的市区就只能这样了。”
　　奚田脸红红地拿手指揪起一件裙子，最终还是抵不过诱惑，点点头。
　　他再怎么说也还是作为一个男孩子长大的，试穿完待在房间里，做了老半天心理建设才扭扭捏捏地出来。他手指捻着裙角，微微抬头，问：“先生！应应应该不会太难看吧……”
　　奚田本来就长得可爱，骨架小年纪又轻，穿上女装就有点儿男女莫辨的感觉。这条裙子是小圆领的，他精巧的锁骨露出一点点，脖子纤细又白净，头发几个月没剪过了，深黑发梢恰巧及肩，很软很乖地垂着，脸小小的，表情羞赧又期待。
　　钟灏足足看了半分钟，最后才矜持地说：“放心，挺好看的。”


第17章
　　第二天，钟灏带着乔装后的“小孕妇”出了门。
　　奚田除了裙子还戴了个假发，正好天气也冷了，围上条丝巾，看起来浑然就是个漂亮的小妈妈。他第一次以这个形态出门。离开前还对着镜子整理了半天，惴惴不安，在车上时还不停地念：“先生我不会被人发现吧？！被发现了一定会被骂变态的吧！”
　　“我会帮你掩护的。”
　　“但是……”
　　“你不相信我吗？”
　　先生的话向来是最可信的，奚田闭了嘴，眨眨眼睛，最后用力点头。
　　到了地方，他其实也没那么多功夫操心那么多了。
　　小孩子就是定力不足，尤其是被闷了那么久的，难得一到这样的地方来，连以往闻起来讨厌的汽车味道都显得讨人喜欢不少。还不等钟灏停好车，奚田就兴冲冲地走到栏杆边，对着底下摆摊做糖人的摊子两眼放光。
　　钟灏其实也很少到这样的地方来，太过平民了，和他的生活太遥远。
　　这是条新发展起来的步行街，人流虽大，从服装鞋帽到精品店到各色糕点奶茶店应有尽有。今天是七夕节，路上的主要人群便是小情侣们，毫不羞涩地揽在一起腻腻歪歪，钟灏带着奚田混在这中间，心情意外地不错。
　　虽然奚田现在还一无所觉——反正他迟早是要挑明的。
　　陪着奚田买完糖人。小家伙又盯住卖气球的，气球摊子旁边卖布偶的，足足看了十几秒才放弃。
　　“你不买？”钟灏逗他。
　　奚田道：“等……等以后宝宝出来了，我再陪她来买！”
　　钟灏一侧唇角勾起轻微弧度，没有回答。
　　奚田先前来过一次这里，昨天还在拍着胸脯跟他炫耀，说自己一定能带先生在这里玩个开心。只不过路过服装店，他又不是真的女孩子，哪能真的进去挑衣服，先生的衣服也都是专业定制，根本用不着在这种地方买。路过游戏屋，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又看看入家门口不建议参与人群，失落地拉着钟灏衣角走开。
　　只有在甜品店门口的时候，他才打起精神来。
　　他要了一杯柠檬汁，拿菜单对钟灏问了半天，这个也可以，那个也可以，最后自作主张给钟濂点了杯一样的。他又要了个蓝莓蛋糕，瞅瞅钟濂沉稳的表情，大着胆子，点了蓝莓蛋糕*2。
　　“先生，你应该不讨厌吃这些吧？”
　　钟灏见他这么自觉，心里还是挺舒服的，只不过面上不好表露。只淡淡地说了声：“跟你一样就挺好的。”
　　奚田喜笑颜幵。钟灏让他去找位置，自己来结账，店员小姐将账单递给他，又笑眯眯地送上一块心形巧克力：“先生七夕节快乐，您长得真是一表人才，夫人也十分可爱。这是小店送给您与夫人的节日小礼品哦，请收下！”
　　奚田远远地对他招手，钟灏不动声色笑了笑，将巧克力收到口袋里。
　　与奚田一起在这种地方吃东西，身边没有佣人，只有会认为他们是夫妻的素不相识路人，便仿佛他与奚田正在约会。情绪不算多高昂，也不算特别兴奋，只不过是自然而然的，一种温水浸没全身的舒适感。
　　钟灝觉得自己的心态很奇怪——在他生命的前二十几年里，他其实一场正经恋爱也没有谈过，没有与人说过好听的话，没有过正常的约会。他和陆小姐当然也有“约会”过，只不过在与对方相处时，他心中满满的都是公式化的礼貌，耐着性子听对方口中那些他丝毫不感兴趣的话，以及掐着表数究竟何时才能结束。
　　但与奚田在一起时，就像现在，奚田正在说着刚刚他们来的路上看到的一直小狗有多可爱。他切了一块自己的蓝莓蛋糕，顺手喂进奚田口中，小家伙讲得正起劲，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嗷鸣一口晈进来，还灿烂地对他笑一笑。
　　他就只想让这样的时间更长一些。
　　钟灏给自己也切了一块蛋糕，蓝莓酱沾在勺子上，他便舔了一口。奚田还在说话，嘴唇一张一合的，润着水色，看起来格外诱人。
　　出于心理作用，他感觉勺子上似乎都有奚田的味道，他舔了这一口，两个人便算是间接接吻了。
　　钟灏停滞两秒，稀罕地感觉到了害臊，耳根都热起来。
　　就仿佛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


第18章
　　步行街末尾有一家宠物店，奚田在这儿停留得最久。
　　店里装饰得温馨整洁，小动物都关在透明玻璃柜内，安安静静地趴伏着。奚田先是对着兔子喊好可爱，可惜隔着玻璃摸不到，接着又换到仓鼠区，很谨慎地伸手指下去，逗一逗那些活跃的小东西。
　　一只银狐和一只布丁在四处乱窜时撞到一起了，立刻厮打起来，两个肉团子滚在一起“吱吱吱”地叫。奚田吓得缩回手，看它们打得激烈，又再次垂下手去想把它们拨开。
　　钟灏制止他：“仓鼠打架别乱拦，小心晈你。”
　　奚田急道：“但是那只小白鼠好像要输了！”
　　“店员都没管，”钟灏笑了笑，把他的手包在自己掌内捉回来，又将柜子边放着的细棍递给他，“用这个吧。”
　　奚田趴在柜子上专心地盯着，用棍子把两只小仓鼠分开了，这才开心起来。看完仓鼠他又去逗猫，银渐层小奶猫钻在笼子边上，想伸出爪子来，结果被细杆拦住，只有软软的毛透出来一些。奚田手指捻捻毛，小猫好似生气了，凶凶地冲他“喵”一声，隔空对他张牙舞爪。
　　幼稚的小家伙笑个不停，也学着小猫“喵”了回 去，没站稳后退两步，正好撞进钟灏怀里。
　　钟灏不经意似的扶住他，却不让他从自己怀里离开，从背后贴上来，也装作逗猫，道：“我给你买回去？”
　　奚田眼睛亮了一下，但过了两秒又灭了，最后摇摇头：“谢谢先生，但是不用啦！”
　　“为什么？你不是挺喜欢的吗？”
　　“喜欢不一定就要拥有啊，”奚田挠挠头，“而且我再过几个月就要走啦，养宝宝肯定就很费力了，带着小猫和我一起吃苦，何必呢。”
　　钟灏愣了愣，没想到他会是这个想法，没再说话。
　　奚田的觉悟这么高，反而让他烦恼了。果然还是应该早一点挑明……
　　就在思考的间隙，奚田已经从短暂的失落之中回复过来，转过头对他笑一笑。
　　他们离开了宠物店，钟灏回头看了看，那只小猫还趴在笼子上，眼巴巴地对着这边。奚田倒是没再回头了，已经开始思考还有什么好玩的了，刚才表现得那么喜欢，现在却一点也不留恋。
　　他离开自己家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样的？
　　钟灏扯扯奚田，把动作迟缓的他拉回来，避开前面一个横冲直撞的路人，心里还在想着：
　　——在那之前把人拴住。
　　他和奚田在一起时太过沉浸其中，今天也没另外带人出来，放松了警惕，丝毫没发现在身后有个隐蔽的人一路跟了下来，相机偷偷拍了好几次。
　　两个人一起吃了顿饭，回去的时候奚田才终于开心了，坐在车上，假发和丝巾都扯下来丟在一边，摸着吃得有点撑的圆滚滚肚子满足地笑。
　　钟灏看他乱糟糟的头发，帮他理整齐，嘴上还教训道：“没个正形。”
　　“和先生都这么熟了，就不用在意太多了嘛。”奚田自己也整整头发，面对着他很感激地笑一下，“谢谢先生今天陪我出来玩！”
　　钟灏点点头，学着他回答：“也谢谢你陪我玩。”
　　先生说这么一句话，听起来真是古怪极了，奚田没忍住捂住嘴憋笑，最后还是抖着肩膀，小小声地笑起来。
　　车子刚到家里，奚田下了车，钟灏手机忽然响起来，一看，竟然是父亲的来电。
　　奚田好奇地瞅瞅他，钟灏道：“你先上去吧，玩了一天，好好收拾下自己。”
　　他到一边接起电话，几分钟后将手机收了起来，面色沉静，没什么变化。他叫来管家阿姨，瞩咐两句看好奚田，有什么事通知自己，自己要回老宅一趟。


第19章
　　钟灏到钟家老宅的时候，他父亲坐在客厅内，陆小姐则愤愤不平地坐在一边。她手里抓着挎包，眼睛有些红，控诉道：“钟哥这也太过分了！”
　　钟老爷子安抚地拍拍她的肩，瞪了刚进来的儿子一眼。
　　眼神里更多是责怪，但却没有多少愤怒。
　　桌上摊着他与奚田今天的照片，他喂奚田吃蛋糕，为了躲行人拥挤，把奚田拉到自己怀里。照片上的“小姑娘”笑得天真依赖，圆鼓鼓的肚子尤其吸睛。
　　“钟哥，你看不上我不要紧，”陆小姐气得发抖，“你看看，既然你已经有了妻子，那还吊着我算怎么一回事？！”
　　钟灏道：“我与他没有结婚。”
　　“没有结婚就能骗我了？！”
　　“他是之前的一次意外，原本双方都没有预料到。”钟灏解释，“因为他没有单独生活的方法，我和他签了契约。我礼节性提供怀孕期间他需要的所有帮助，等生完孩子后，他就会带着孩子离开，再无瓜葛。”
　　陆小姐抓着包的手指用力到指尖发白，安静了足足半分钟，她不知想了什么，颤声道：“那……你是不是因为她的事，对我有愧疚，才拒绝我的？”
　　钟老爷子清声咳了咳。
　　钟灏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半晌，道：“我确实对不起你。”
　　陆小姐表情有些激动，向前一步，似乎想说点什么。
　　“同意与你相亲时，一是出于礼节，二是我与他还没有感情。”钟灏后退一步，顿了一顿，竟直直弓下腰来向她鞠了个躬，声音沉稳郑重，似在致歉又似在许诺，“对不起。我喜欢上了他，只能，也一定要与他在一起。”
　　他这话说得实在不漂亮，本来这样的相亲大家都心里有数，只要委婉一些，都能达成表面和解。陆小姐怔了好一会儿，最后掩面哭泣连骂他好几声混蛋，跑出门便要离开。
　　钟老爷子无奈瞪他一眼，追出去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让司机好好地送她回家。
　　钟老爷子倒也没与他发火，回来坐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恨声道：“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他活了这么多岁数，现在身体不好了，却还老与妻子闹矛盾，妻子在外头寻求自甶环游世界，俩夫妻几个月也见不了一次面，最大的指望就是看着儿子找个人好好过曰子。
　　钟灏早年喜欢个男人的事，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为人父母心态复杂，他便装作不知道。后来看儿子这么多年身边也没人，他心急得不行，死马当活马医安排相亲，儿子愿意去，他还松了好大一口气。
　　谁知道钟灏早就有了种，还瞒着他，弄得他像个傻子似的。
　　钟灏表现得很平静，又把两个人之间的事解释了一下。钟老爷子难得耍小脾气，踢他的脚两下，他也只是当做没发生过，又对父亲道了次歉。
　　过了好半天，钟老爷子终于消气，暍了口茶：“那什么时候带回来让我见见，既然你这么有决心，那就早点把婚事办了。”
　　“怎么？”
　　“我的决心是单方面的，”钟灏说得隐晦，“还有不少问题要解决。”
　　钟老爷子起先还没听出这意思，半分钟后才瞪直眼。
　　……谁能知道他儿子这么不出息，自己都私许终生了，结果竟然连小姑娘那里都还没搞定！他气得两眼一翻，拄着拐杖站起来，扫开要来搀扶的儿子，自己恨铁不成钢地回房间。
　　钟灏还在后面说：“我会早一点带他来的。”
　　过了几秒，音量大些，又补上一句：“到时候他不来，我也会给他绑过来。”
　　钟灏留在原地，站直身来，许久没有动弹。
　　他站了好一会儿，连呼吸声音都很轻，忽地肩膀颤抖两下，竟然就这么低低地笑了出声。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从心底里感到畅快，向来严肃的脸舒展了，一手捂住脸，肩膀颤抖的幅度愈大，笑声逐渐放开，最后干脆向后两步跌坐在沙发上，头一次这么不顾形象地放声大笑出来。
　　桌上的照片仍然摊着，一张一张，他与奚田在一起时的表情，是他自己曾经从未见过的。
　　笑，调侃，关心。他的眼底会有欲望，隐藏在固化了的严肃表象之下，不让别的人瞧见，自己看照片时却看得分明。
　　并不一定是对奚田的爱有多深，也不像那些动人情话里说的可以为对方毀天灭地扭转乾坤，前世今生、永世永生只此一人。
　　但只有奚田能让他如此冲动，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任性。
　　他活了近三十年，总被这样那样的各种事情绑着，瞻前顾后，思虑良多。但唯独这次，他想不顾后果，想把人留在自己身边。
　　他很喜欢奚田，见到对方就觉得轻松愉快，仿佛干枯又坚硬的心底土壤也被渗透进了溪水，软化湿润，足以种下种子开出甜蜜的花来。


第20章
　　钟易在国外避了两个多月风头，终于被堂哥勒令回国。他怂兮兮地在心里辛苦挣扎了三天，终于开始慢吞吞收拾行李。
　　都这么久了，也没听说辛庆有什么追究的打算，多大点事啊，应该不至于跟自己计较了吧！
　　他一反以往的张扬高调，悄摸摸地回了国，也没告诉那群酒肉朋友。下飞机后他拖着箱子四处看，总算看见堂哥那高大伟岸的身影，屁颠屁颠跑过去。
　　堂哥身边还站着个瘦小的漂亮女孩，肚子鼓成一个圆，远远地对他招手。他有点近视，走近了才发现是穿女装的奚田。
　　见惯了那群说话基本听不懂的鬼佬，再见到小小只可可爱爱的奚田，还穿了自己从未见过的好看女装，钟易心里那叫一个感动。他抓着箱子飞速冲过来，离不到两步时张开双手一个熊抱飞扑，大叫：“田田宝贝我想死你了！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