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陶然问:“我妈在家?”
“躺着呢,说不舒服。”
陶然放下书包就先去他爸妈的卧室看了刘娟,刘娟从床上坐起来,笑着说:“回来啦,以为你这周不回来了呢。”
陶然见她神色有些疲惫,便问说:“我爸说你身体不舒服?”
“有点头疼,躺了一会。”
出门看到盛昱龙,刘娟打了个招呼,看到陶建国在从布袋里往外掏酒,笑着说:“你又给他送酒,上次送的他都还没喝呢,把你大哥养成个酒鬼,我可要找你算账的。”
“这次是朋友送的,我留了一些,剩下的就给大哥送过来了。”
“我不喝,窖藏起来,等以后陶然考上大学的时候拿出来待客。”陶建国高兴地说。
刘娟给了陶然一些钱,让他去不远处的小卖部买了点小菜,自己去厨房炒菜。陶然买回来之后见盛昱龙和陶建国谈事情,自己就回了房间去做作业。才离家几天,回来却觉得家里的一切都很亲切,连气息都是好闻的,他没能坐住,去厨房里帮刘娟干活。刘娟问他学校的事,又问他在那边住的怎么样,陶然说:“你跟六叔问的一个样。”
刘娟笑着说:“你六叔不在家,你一个人睡,害怕不?”
陶然说:“一开始有点不习惯,后面几天就习惯了,隔壁有人晚上弹钢琴,很好听,听着就不害怕了。”
陶建国和盛昱龙见面必喝酒,这一次也不例外。因为陶然在盛昱龙那里住着的缘故,感觉就更亲了一层。说起陶然,刘娟想起一件事来,对盛昱龙说:“他如果有情书给你,你帮他收着。”
“情书?”盛昱龙看向陶然。
大概是自己爱情分外得意的缘故,刘娟对于早恋的态度算是比较开明的,她不准陶然谈恋爱,但是也不会把儿子收到的情书一把火烧了。她自己都还保留着年轻时候别人写给她的情书,她觉得这也是青春的纪念,所以陶然收到的情书一律上交,由她保管,她也不会看。陶然不知道他妈这是什么心理,其实他自己也可以收着,但刘娟非要替他保管,他也就随她去了。
陶然从初中开始就开始收到情书了。陶然从小就出了名的好看。陶建国和刘娟都是一般人,偏生了个极出挑的儿子。陶然长的很俊秀,属于温暖清朗的俊秀,肤白貌秀,气色好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整个人都在发光,带点仙气儿,看起来就叫人赏心悦目,又耐看,喜欢他的女生很多。
“没人给我写情书。”陶然赶紧说,他就算收到情书,也不能交给盛昱龙啊。交给他妈还算正常,交给盛昱龙算怎么回事。
“陶陶长这么好看,很多女孩子喜欢吧?”盛昱龙笑着说。
“那也不能跟你小子比。”陶建国说。
兄弟俩就笑了起来。
“我同事张姐,有个女儿,今年才二十二,刚大学毕业,就在长海市上班,她央我给她女儿介绍对象呢,她女儿我见过,生的很漂亮,要不要我给你们搭个线?”刘娟笑着问盛昱龙。
不等盛昱龙开口,陶建国就用筷子敲了一下刘娟面前的盘子:“你怎么又来。老张那闺女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儿,你给老六介绍?”
刘娟勉强笑了笑,没说什么,心里却想老六又算什么老实人,难不成他自己风流成那样,还非要娶个黄花大姑娘了?
不过男人那点劣根性她也懂,尤其陶建国这几个兄弟,大男子主义和封建思想都重的很,老四老五都是前几年结的婚,她没少听他们在酒桌上念叨什么娶媳妇要娶处什么的,有时候当着陶然的面都说,每次听了她都有些气,就是不好说出来。
刘娟就不吭声了,去厨房看她炖的鱼汤。陶然进了厨房端汤,对刘娟说:“六叔好像有对象呢,你就别操他的心了。”
刘娟撇撇嘴,问说:“你见了,是什么样的?”
母子俩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刘娟说:“你爸还嫌弃张莹,你六叔不就好那口么!”
刘娟身为女人,对有些痞气的盛昱龙是有些不喜欢的,家里她说了算,在她言传身教之下长大的陶然自然审美和她是一路的,母子俩都是保守的正经人,既不喜欢轻浮的女人,也不喜欢不正经的男人。
陶然搬过去盛昱龙那里,刘娟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这一点,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盛昱龙那样的人。她的儿子必然是要优秀的,品行端正,洁身自好,然后娶一个品性同样端正的儿媳妇。
他们家厨房靠在大院一角,做饭的时候厨房的窗户都是打开的,为的是通气。突然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从楼下传了过来,在暮色里十分刺耳。刘娟说:“余家又闹起来了。”
提起余家,刘娟叹了一口气:“那个余欢,真没见过她这样当妈的,平日里爱打爱骂也就算了,我听说她儿子余和平学习成绩很好,考大学是很有希望的,但是她最近嚷着要让他退学呢,说交不起学费。学校的老师都来好几趟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陶然想起余和平那瘦削白皙的下巴和阴翳的眼睛:“他不是一直在兼职打工么?”
“听说还在工地上搬过砖呢,这孩子也是可怜,那么懂事的孩子,偏偏摊上了这么个生而不养的母亲。”
陶建国和盛昱龙又喝大了,还好都没有醉。盛昱龙不肯再喝,说晚上还要回去,陶建国说:“还回去什么,今天就在我家睡了,睡陶然那屋。”
天都黑了,又喝了那么多酒,是不能再开车了。陶然也没意见,他人都在人家家里住了,盛昱龙在他床上睡一觉也没什么,只是他从小就是一个人睡了,怕不习惯。但也只是不习惯而已。
第6章 春意满┃二月二十一夜,周六,晴
陶建国和盛昱龙放开了喝,都喝醉了。
以前在家里喝酒,刘娟时不时地就会说陶建国一句,她不是很喜欢陶建国喝酒,但是陶建国就此一个不良嗜好,她睁只眼闭只眼也就忍了。何况今天又是和盛昱龙在家里喝,她没拦着,陶建国喝得非常醉。
母子俩好不容易把陶建国搬到床上,又去搬盛昱龙,谁知道一碰他人就醒过来了,醉醺醺的,理智却还在。刘娟问说:“老六,你没喝醉吧?”
盛昱龙笑了笑,说:“还好。”
“陶然,扶你六叔进屋歇息。”
陶然便把盛昱龙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扶着他去了卧室。盛昱龙理智还在,身体却不大听使唤,几乎全部重量都压在他身上,陶然差点没被压趴下,把盛昱龙放到床上的时候,他也跟着一起倒在上头了,喘了半天。正在喘气的时候,忽然看到盛昱龙起身,但估计是身上没劲,竟然又倒下来了。陶然经常照顾喝醉的陶建国,一看这架势立马要去搀扶盛昱龙,可是已经晚了,盛昱龙趴在床沿上就吐出来了,有些还吐到了衣服上。
陶然头都大了,他觉得男人抽烟也就算了,喝酒真不是个好习惯。
房间里气味难闻,陶然收拾了半天。刘娟进来问说:“吐了?”
陶然点点头,用拖把又拖了一遍,把门窗都打开透气。刘娟去煮了点解酒汤,端过来的时候发现盛昱龙衣襟上有些湿,显然是吐上去了,陶然说:“你给他找件爸爸的衣服吧,我给他擦擦。”
刘娟找来一件衬衫,关上门就出去了。陶然用热水泡了毛巾,然后费了吃奶的劲才把盛昱龙扶起来,给他脱了上身的衣服。
吐了之后的盛昱龙竟然睡熟了,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反应,肩膀宽阔,腰身颀长,肌肉紧实健壮,很男人。他们班很多男生都在练肌肉,练胸肌腹肌,他要学习,没空练,但同龄人的审美也多少会影响到他,和其他的男孩子一样,都觉得盛昱龙这样的才是男人该有的样子。他把热毛巾拧干水,擦了擦盛昱龙的胸膛。
跟他的身体一点都不一样的触感,明明都是男人,盛昱龙的身体却更硬实,宽广,肤色也比他的黑一些。不知道他有一天会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会不会长这么高,只有身高够高,男人的身材才会好看。
他忍不住用手摸了一下盛昱龙的胸膛,想感受一下那胸肌的触感,白皙的手指覆盖在上面,盛昱龙嗓子里突然发出一声略显粗重的呼吸。
给盛昱龙穿衣服又是一件力气活,等衣服穿好他已经累出一身汗来,端着水盆出去。刘娟问:“换好了?”
陶然点点头,说:“我把他脏了的衣服洗一下。”
他们家的衣服一般都是他妈洗,只有内裤是他自己洗,但是盛昱龙的衣服,让他妈洗好像不大合适。刘娟给他倒了热水,让他用热水洗,不然水太凉。陶建国醉醺醺地叫她,刘娟说:“等他醒了我再收拾他。”
陶然把衣服洗好之后就搭在了阳台上,然后回屋,发现盛昱龙已经坐起来了,仿佛在找什么东西。
“六叔,你要找什么?”
“水。”盛昱龙说。
陶然赶紧给他倒了一杯热水,盛昱龙几口就喝光了,大口吞咽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口渴,喝完就又倒下了,却没睡着,而是眯着眼睛看着他。
陶然捞起被子盖住他,说:“睡吧,我就在旁边,有事叫我。”
盛昱龙嗓子里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声音,好像“嗯”了一下,就又闭上了眼睛。
陶然的床是单身床,但两个人勉强也可以睡下。人真的是很奇怪,他原来在自己家,隆冬又没暖气,照样学习到深夜,如今在盛昱龙家里住了一个多星期,回到家竟然觉得夜里冷的受不了,没办法看书了。
于是他随便洗漱一下就上了床,床太小,不挤着睡是睡不下了。他推了推盛昱龙,小声叫道:“六叔……”
盛昱龙没反应,他就用力推了他一下,总算给自己空出一点位置来。他衣服都没脱,直接钻进了被窝里。
他原来的铺盖都拿到市里去了,如今床上的这些都是刘娟从柜子里拿出的新被子,有股淡淡的香味。他将灯给关了,因为离得近,盛昱龙的呼吸声特别明显。
喝醉了酒的男人就像过度劳累一样,呼吸声都会重一点,他记得上次盛昱龙喝醉,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这一回倒是安静,只是离得太近,呼吸声灼热,带着酒气。他便翻身向外,看着窗外的夜。
今日天气晴朗,月光很好。春夜寒冷,身后却是火热身躯,陶然好像在冰火两重天。被子被盛昱龙压住一些,他这边不够盖的,他只好尽量贴着盛昱龙睡,以期能够暖和一点。盛昱龙被他拱动了几次,忽然伸出手来,抱住他的腰,将他搂在怀里。
陶然有些不习惯,背对着盛昱龙叫:“六叔?”
盛昱龙的呼吸声依然,显然还在熟睡中。
初春和冬天一样,都适合两个人睡。只是陶然有些不习惯,睁着眼到了后半晌,忽然听到外头传来轻微的骂声。
楼下余家,大半夜的又吵起来了。
余家租住的房子是张婆婆家的,张婆婆听见动静就披着衣服出来了,看到一个单薄的男孩子站在院子里,身边蹲着一条白色的狗,便问说:“和平,你妈又闹起来了?”
余和平抬起头来,说:“没有。”
“大冷的天,你怎么穿这么薄。”张婆婆问说,“你妈又不让你进屋子?”
余和平还是那句:“没有,等会就进去了。”
张婆婆早就有些不满了,要不是当初租约签了两年,她早就让余欢滚蛋了,于是便骂说:“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家里打骂孩子,有你这么当娘的么?!生而不养,迟早会有报应的!”
余家房门忽然打开,只穿了睡衣的余欢骂道:“还不赶紧滚回来!”
余和平进了屋,房门“咣当”一声合上了,张婆婆叹了口气,骂骂咧咧的回屋了,这样冷的天,冻死个人了。
余家很冷,比外头也没强多少。余和平刚进门,余欢就给了他一巴掌:“谁让你出去的,出去干嘛,还嫌不够丢人现眼?是不是就盼着别人指着我鼻子骂我虐待你?!你有本事走了就别回来,没骨气的东西,你以为人家是可怜你,人家是看不起你,连带着看不起我!”
余欢今天心情本来是很好的,她几天前认识了一个男人,叫梁成东,比她以前认识的所有男人都强,是个大学教授,人长的又高又帅,又斯文,关键是人老实,她三下两下便勾住了他的心。梁成东第一次送她回来,进门就看到了余和平。余欢一副温柔模样,轻声笑道:“和平,这是你梁叔叔。”
没想到余和平一句话都没有,甚至都没有抬头去看梁成东,就跑到自己卧室里去了,梁成东讪讪的,余欢只好解释说:“这孩子害羞,打小不爱说话。”
余欢这一回和先前不同,打算好好对待这份感情,她本来对人生已经不抱希望,没想到都四十岁了突然走了运,碰到一个好货色。她和梁成东认识纯属偶然,本来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个人居然还能认识,余欢觉得这是上天对她的前半生风雨飘零的弥补,她要抓住这个机会。
她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来抓住梁成东,为此甚至打破了自己喜欢的男人三天之内就搞上床的传统,走起了欲擒故纵的路线。梁成东这样的读书人,知书达理,她光靠美貌是不够的,她得让梁成东有和她结婚的决心。可是梁成东来了他们家三次,余和平次次都躲着不见,梁成东便有些尴尬,问说:“这孩子是不是不喜欢我?”
余欢强颜欢笑,说:“没有的事,他是太怯生了,你多来几次就好了,还不是你来的太少?”
她言语婉转,眉眼含着媚态,要去亲梁成东,梁成东却拦住她,颇有些不自在地说:“孩子在……”
“他看不见。”余欢说着便亲了上去,表现的温柔而热情。她把梁成东送上车,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了,回到家里关上门,直接进了余和平的卧室,伸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余和平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被她扇得一巴掌差点连带椅子一起倒下,余欢骂道:“叫你说话说话,你哑巴是不是,你是不是哑巴了?!再这样你就给我滚蛋!”
这一巴掌憋了太久,扇得余和平半张脸登时肿了起来。余欢见他只低着头不说话,心下更气,抓起他的书包又往他头上砸了一下,书包里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余欢气急,骂道:“就是个讨债鬼!”
余和平蹲下来去捡散落的东西,余欢见他毫无反应,心里更加厌恶,觉得多看一眼自己都能被气死,于是便转身将房间里能砸的都砸了,家里的狗都吓得躲在沙发后面不敢出来。
她也不记得自己是从哪一年开始养成了一生气就砸东西的习惯,其实家里的东西大都是她买的,砸坏了她还要买新的,得不偿失,不过生气的时候哪还想得了这么多。等她消了气,余和平便把砸碎的东西都收进了垃圾袋里,出门扔进了垃圾桶。
外头很冷,却让他异常清醒,房间里总是会让他觉得憋闷。
但是这一出门,碰到张婆婆,显然又惹来余欢一阵痛骂和一个巴掌。
余欢不知道她们母子两个是怎么到了这一步的,余和平好像已经习惯了她的打骂,对此非常麻木。
她因此更生气,她真希望余和平就此死了,两个人都解脱。
“我们两个就是冤孽,活着就是为了互相折磨!你别想摆脱我,我也别想摆脱你。”
余和平忽然冷笑出声,余欢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那是什么笑?”余欢说着就给了他一巴掌,“你那是什么笑!”
余和平被打出血来,从嘴角渗出来,看着有些诡异。
“你也笑话我,你跟外头那些人一样笑话我,没良心的畜生,你也不想想我是怎么把你养大的。我做这一切是为了谁。”
很难想象在余和平刚出生的时候,余欢也曾双目温柔,看着怀中至宝,许给他她所能给的所有母爱。即便是到如今,偶尔她看到遍体鳞伤的余和平,也会反思自己,觉得自己不配做一个母亲。
但他们或许注定是一段孽缘。这世上的母子亲情有很多种,有的是畸形爱恋,有的是母慈子孝,有的是冷漠如路人,有的就像他们,彼此憎恨,却一直分不开。余和平相信这世上大部分母子之间的感情都是很正常的,但他和余欢很不幸,他们正是少数中的一员。
他知道他们总会有分崩离析的一天,他只是在等待那一天的到来。他裸着上半身,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给自己的脸颊上药,将长长的头发捋起来照了照镜子。
他身形瘦弱,却有一双盛满了欲望的眼。
余和平,余欢在给他取名的时候,还是个温柔的母亲,抱着怀中深爱之人的儿子,满心喜悦,余是她的姓,平是他的名,她和他的结晶,又有和平的好意头。只可惜这好意头随着生活的艰辛和男人的无情抛弃烟消云散,她每次念到这个名字,心里只有恨。余和平平生不记得自己的生活有和平的时候,他后来才知晓他的名字,其实应该是另一种意思。
第7章 春意满┃二月二十二,周日,晴
虽然是同一个大院,每一家的温度却都不一样,余家冷如冰窖,陶家却是温暖如春,陶然被一个人体暖炉烘着,一觉到天明。
陶然醒过来的时候,盛昱龙已经不在床上了,被子全盖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陶然,起床了么,吃早饭呢,第一天回家就睡懒觉。”
刘娟的声音从客厅里传了过来,他应了一声,穿上衣服出去。盛昱龙和陶建国已经坐在客厅里了,他去洗漱了一下,回来的时候正听到刘娟他们说楼下余家的事。
“他们家半夜又吵起来了,好像张婆婆都出来了。”陶然说。
盛昱龙不知道余家的事,刘娟都大概跟他讲了一遍。陶建国说:“别提了,传出去我们整个大院都跟着丢人。”
盛昱龙没什么表情,问说:“那孩子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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