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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狗

作者:千十九 时间:2020-02-16 23:35:00 标签:情有独钟 都市情缘


我上了计程车,往家的方向去。
车上的荧屏播放无声娱乐消息,全部关于池又鳞的。我转头,看向窗外。

回到家,父亲的声音从玄关那头的客厅传来,“你们公司的意见?”
我放下行李,走上玄关。
“他们要先看我怎么表态。”
“……所以你真的喜欢同性?”
我走到了镂空的花窗边上,池又鳞与我的目光对接。他回答父亲的问话,“我不知道,但我想跟他试一试。”
我停住脚步。
父亲沉默半晌,“池又鳞,”家里长辈极少连名带姓地称呼池又鳞。父亲的语气十分严肃,“这不是儿戏。如果你的性向的确如此,我会接受,但如果你抱着玩玩儿心态跟同性‘试一试’,那是道德问题。你清楚区别么?”
“……爸爸,”池又鳞开口,“我不知道自己的性向是不是‘的确如此’,也不能确定自己现在的心态是不是就是您所说的那种‘玩玩儿’。道德与感情,是不是得区分到非黑即白的程度、我是不是得写一份血书,‘绝对不会伤害任何人’,才有资格去‘试一试’。”
父亲不再说话。
我走进客厅,“爸爸。”
父亲看向我,“来了?旅途辛苦了。”
“没事。”
“……你跟你弟弟聊聊,我去花园吸口烟。”父亲起身,拍拍我的肩膀。
我目送他的背影出了屋子,慢慢回头看向池又鳞。
池又鳞对上我的视线,似笑非笑,“你变脸可真够快,人前人后两张脸。”
我只问他,“照片里的,是施南么?”
他站起来,走到我身旁,“是。”
池又鳞打量我,视线落在我手背上。“我想跟他试一试。这回,就不劳您动手了,哥哥。”

中午,奶奶体检完回来。
老人家见我们两兄弟都在家,大喜过望,“今天什么好日子,把两个大忙人都招来了。”
“我刚从国外研讨会回来,特地来看看您。”我搂了搂奶奶。
“乖!”
池又鳞直接一个公主抱,把奶奶抱进客厅,笑得她老人家花枝乱颤,“你这孩子!”
“还好昨天多买了点菜,你们俩今天都在家吃饭吧?”妈妈准备围上围裙。
“都在这儿吃!”奶奶替我们回答。

确实很久没有一家人一起吃饭了。
饭席间,奶奶坐在主位上,忆起往事,“还记得托斯卡尼么?我们一家六口一起去过的。”
妈妈立马接话,“当然记得,我们当年还在那儿订了两支葡萄酒。”她看看我跟池又鳞,“葡萄酒买的是你们俩出生的年份,等你们成家了,再去那儿度假的时候,拿出来一家人喝。”
托斯卡尼,意大利的葡萄酒之乡。
我记得从山坡上远眺,那是一片田园好风光。
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坐在树荫下的长木桌两旁,品尝着当地菜和葡萄酒,有说有笑,而我和池又鳞在追逐打闹,嘻嘻哈哈。
“妈妈,我跟弟弟去下面的葡萄园玩!”没等父母应答,我和池又鳞一咕噜地往山下跑,也不怕摔跤,径直往那一排排葡萄架跑去。
午风微醺,风里都是醇香。我们光着脚丫子在葡萄架之间来回奔跑,脚踩入软土里,抬起时带出了泥巴,“哥哥你溅到我啦!”池又鳞奶声奶气地抱怨,追上来猛一跳趴上我的背,我打了个趔趄,两兄弟一起摔到泥里,抬起头,互相看了看,哈哈大笑。
“哥哥,我们以后再来好不好?”池又鳞鼻尖上沾了泥,眼珠子黑溜溜的。
我看了看在山上跳起舞来的长辈,笑着点头,“好!”

我的汤里忽然有什么滴了进去,滴滴答答响。
“哥哥?”奶奶唤我。
我抬头,视线模糊起来。
我才知道,我在哭。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哎呀,哥哥,怎么了?”旁边的母亲拿纸巾给我擦眼泪。
太突然了,我就这么不断地流眼泪。
池又鳞就坐在我对面。
可我控制不住。
“别哭别哭……”奶奶抱着我的头往她怀里揣。
“我……只是感慨……”我断断续续地辩解。
“我知道我知道,往事容易催泪。”奶奶体贴。

我奢望,有一天,我跟池又鳞各自成家,大家一起再去托斯卡尼,喝着我们生日年份的葡萄酒,怡然自乐地看膝下儿女嬉戏——我们是如此成长过来的,我们的儿女也会拥有自己生日年份的葡萄酒,等着以后成家、共叙天伦的时候享用。

但我爱池又鳞,我疯狂地爱着他。
我知道不可以,不能够。
我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Punch 11

我已很久很久不曾哭过。
如果让我选,我宁愿身体受伤十倍,也不愿意在池又鳞面前落泪。

夜深人静,我从床上爬起,静悄悄到楼下书房,备好墨,摊开宣纸。
白天,奶奶为我找下台阶,说我肯定是太少回家了,又刚忙完,一时情绪激动才这样。老人家让我跟池又鳞晚上在家里睡——“好好在家睡一晚,吸饱家里的气息,明天再出发!”
我自然明白奶奶的用心,但我睡不着。

蘸了墨的笔尖在宣纸上泅开墨迹,随着我的挥动拖出迤逦笔画。
我抄写心经,原以为清寡佛句能镇住心魔锁住邪念,用寂寥无味的书写来鞭笞责罚喧嚣不止的野望。
但这么多年,我不得不承认,其实没有用。
我有时会变得暴戾残酷,比如对池又鳞动手的时候,比如把别人拉入黑名单的时候。
我简直要被撕裂成两个人。

门口有些微声响,我抬头,池又鳞不知在敞开的房门前站了多久,看着我。
我停下笔,收拾好桌面,把折叠好的宣纸带离现场。
池又鳞伸出一手扶着门框,挡住我的去路。
他低头问我,“为什么哭了。”
我的目光停在他的手臂上。
多年前,那还是一条藕臂。他爱闯祸,做了坏事就跑来求我抱抱。
我努力抱他,“抱不动你,小坏蛋。”
胖墩墩的他咯咯笑,双手双脚缠上我。
为什么时光不能停在那些欢乐的画面上,为什么我们要长大。

我不会再次失态。虽然我是在他面前哭了出来,但我不会让自己变得卑微可怜。对他所有的感情都是属于我的,不是属于他的。
我仍然是那个说动手就动手的池亦溟。
他的问话,我没有回答,因为不想与他展开任何对话。
我们就这样僵持。
最后,他放下挡路的手。
我走出书房。若说我还有什么话作为结束语,那就是,“……好好对待施南。”

回到房间,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施南的号码拉入黑名单,把他的微信名片删除。
做得有些迟了,还好他没有找我,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应对。
他即将成为池又鳞的某某。恭喜他,这是多少鱼鳞日夜盼望的好事。
我躺上床,只盼着明天回学校不会碰见他。

第二天回校,施南没有来找我。
接下来几天,他都没有出现。
我没去找他,也屏蔽了所有娱乐消息的接收。

学院内部网挂出《青年教师进修通知》的文件。
那是苦差事,都好几年了,没人报名,听说今年再没人报就得取消项目了。
我看了文件,填好报名表,送到人事处。
人事处的主任还劝我好好考虑,毕竟最后要求出来的成果条件太苛刻。
“你这去的一年,要变苦行僧呀。”主任打趣道。
我笑笑,“没关系。”
她也就不再说什么,让我等通知。
这期间,我没有踏足图书馆一步,借书还书都狠心地叫办公室的学生助理跑腿。

终于等到人事通知下来。我要开始办手续收拾行李了。
母亲在电话那头不住抱怨,“你才毕业多久呀,又得走一年,你都没陪我去看过弟弟的演唱会……”我听见父亲在旁边替我解围,“孩子出去见识见识是好事,你就别说了。”
答应了母亲天天跟她视频聊天后,我们结束了通话。
我放下电话,抬头看天。

天地浩然,我却不断流浪。

我以最快速度准备好所有手续资料,选择最早的日期递交申请。
一切顺利得出奇。
与学院的老师做好交接,我就能动身。
学生们听到风声,不断过来找我或聊天或拍照。
我全部拒绝。
我不想与人来往太多。
就让我安静地来,安静地走。


Punch 12

我此行的目的地是芬兰,有极夜和极昼,能看见北极光。
对方学校给我安排了学校附近的寓所。站在小阳台上,能听见不远处海浪的声音。
接待我的留访(留学生和访问学者)组织本安排了几天的观光旅游,让我先放松一下,但我婉拒了,直接到系里跟对接的教授们见面,准备研究课题。
他们惊讶,眼下正是旅游季的尾巴,等入了冬,那就有很长的时间不能四处走动了。
“年轻人,顺便去交交友!”长着大胡子的教授笑着对我说。
我只笑笑。
或许,我更想当个苦行僧。

半个月后,满城风雪。
天色暗沉,云层厚且低,风云间有微微暗光,仿佛杀伐的刀剑在不断挥舞。
我突发狂想,披上大衣,到街上走动。
呼啸的风与雪猛烈如兽,以极狂的凛冽之势吞噬我。
在天地撼动之间,小小的我,觉得痛快。
我歪歪斜斜地、走一步退三步地,慢慢地挪到了只闻其声未见其真颜的海。
那海是黑色的,像狂乱的战场。一波一浪之间的翻滚,都带着极其冷酷的恶意。

然而天地之大,比不过人心。

系里有研讨会,讲的是《洛丽塔》。
中文版的开头为,“洛丽塔,我生命之光 ,我欲念之火,我的罪恶 ,我的灵魂”。
而英文原版的“欲念”用词为loins,指生`殖`器。
每一个单词,都表达出沉沦。

这是我为数不多不愿重读的书。
它会提醒我,在池又鳞十六岁时,我曾有过的欲念。
池又鳞打完篮球回家,在浴室门外把衣服乱脱一地。
门内,他在洗澡;门外,我走近。
我的目光,在地上一堆脏衣服中流连。
我盯着他的内裤。
我想把它捡起,凑到鼻子底下,闭上眼,好好地,闻一闻。

来芬兰数月,我没有交到朋友。
邀我喝酒喝咖啡参加派对的好意,我只心领。时间一长,便无人问津。
一开始是母亲主动与我视频聊天,后来反倒是我到时到点就向她请安。她说起我来,“哎呀,你怎么不出去会会朋友什么的,这么准时跟我视频不行的呀!”
见她如此生龙活虎,我笑着回答,“好好好,跟您聊完就去社交。”
她偶尔会提起池又鳞,但从未讲过他跟施南如何了。可能是每回我都岔开话题,她被我带跑偏了,没机会说。
我不想知道他,或者他跟他,的一切。

北欧人的五官极其深邃,身材高大,气质超然,我想,与这里的气候不无关系。
天气稍好的冬日,教授邀我走走。
他带我到附近的树林,那里冰晶一片,恍如电影里冰雪女王的领地。
“开春之后,这里就会生机勃勃。”教授还拿出手机,让我看去年的照片。
无怪圣诞老人产自北欧。一年四季,活生生的童话世界。

但我最喜欢的,是住所附近的那片海。

熬到开春,黑色的海变成了墨蓝色,难驯的野性也柔和下来。我知道,它在孕育生命。
我喜欢提着沙滩椅和小鱼干,独自到海边坐上一天。
小鱼干是用来喂猫的。曾有一只小奶猫陪我看了一天的海,我要感谢它。
有时我想,不如就在这里定居,过一辈子。

到了夏日,那片海变得活泼起来。
一群白色的海鸥时不时掠过海面,远处船帆星星点点。
我会多拿一样东西到海边——冰镇啤酒。
喝着酒,看着海,听着风,逗着猫。
我就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好好活着。

这天,国内同事给我传文件,我偶然瞥见他的签名——“那片墨蓝的海,有白鸥在上面飞过;我喝着啤酒逗着猫,舒服得不愿离开。”
我问同事,“你的签名?”
“野火新专辑的主打歌啊,叫《那片海》,我都换了两个星期了,你才发现……”
我没理会同事的碎碎念,打开浏览器搜索。

那片海/作词作曲:池又鳞

那片深黑的海,有狂风在上面乱舞
我在想,春天的花何时开

那片墨蓝的海,有白鸥在上面飞过
我喝着啤酒逗着猫,舒服得不愿离开

那片海,又狂野又温柔
但我知道,我不会再来

因为,我要回去,回到我的所在

新专辑的封面,就是我常看的那片海。拍摄的角度,在我平时位置的正后方。


Punch 13

在我冒着冷雨看海的时候,在我俯身给小猫顺毛的时候,某一刻某一瞬,可能池又鳞就站在后方的不远处。
若我当时就发现,我会冲上去给他一拳踹他一脚,问他在发什么疯。

但眼下,我只能对着不断循环播放的歌曲,独自咀嚼心中的千滋百味。

晚上,我摊开宣纸,毛笔蘸墨,往上面默写心经。
我要为自己想了有的没的责罚自己。

写到一半,我的手停了下来。
我来北欧有十个月,发表了两篇文章,作了两次学术报告,已算超额完成文件上的成果要求。教授们对我很满意,一周前向我提出邀请,让我多留半年,跟着他们完成一个项目。大胡子教授对我说,“北欧几乎是地球的尽头了,但研究的道路永无止境,难道你不想看看更远的风景么?”这对任何一个学术路上的人来说,都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我这一周都在思考留下来的事情。

然而现在,我想回去。

当年在美留学,我也想着回去。

第二天,我到院系办公室,正式地拒绝了教授们的邀请。他们不无可惜,但也表示理解。大胡子教授调侃我,“你在故乡那里,有心心念念的人吧?”
我只苦笑。
我连当苦行僧的资格都没有。“僧”,出家人,神在天地,心在四海,纳百世却空无一物;而我,只是凡尘俗世中参不透红尘的普通人。

普通人做普通事。
我在网上搜索池又鳞跟施南的事情,发现很多帖子已经被删; 到官博翻看历史消息,“静候”二字发布的日期与下一条消息间隔了一周,内容已是正常的宣传公告;龙门会的论坛上与“牵手门”相关的帖子,只剩一则官方工作人员代池又鳞发的公告——深深感激你们的支持,有很多事情我不必跟外人交待,但你们是我的后盾,我想说,有时候所见并非事实的全部。再次感谢。
事件距现在已过去几个月,娱乐圈天天有新闻,这“牵手门”算得上咸丰年间的历史。
我放弃搜索,靠上椅背。

无论池又鳞跟施南进展如何,我都要回去。
我想回去。

晚上向母亲请安时,她提到池又鳞。这回我没有岔开她的话题,她慢慢就说到了那些网上找不到的内容。
照片爆出来之后,池又鳞公司的公关部反应迅速,跟池又鳞确认施南身份后立即找到他送去了隐蔽的地方;但网络无处不在,“牵手门”当时有多轰动,施南完全可以从网上得知。
“我也不清楚中间的细节,不知道是施南承受不住压力,还是娱乐公司开出了什么条件,那孩子主动提出要离开,而弟弟也没有挽留。”母亲叹气,“越来越不懂弟弟在想什么,明明说想跟对方试一试,却也不见他有多积极。我当然希望他喜欢的是女生,但我现在怕他连爱人的能力都在减弱。”
我安慰她,“我还有两个月就回家了,想要什么,我给您买买买,让您高兴一下。”
母亲笑了,“你回来之后老实待在这边,别再说走就走,我就满足了。”
我答应她。

我不知道回去之后要面对什么。
但池又鳞叫我回去。
我爱他、我恨他、我动手狠狠揍他、我在他面前流泪、我离他远远。
我们之间发生太多事情,夹杂太多复杂的情绪。
可能这辈子我都不会向他示弱,但只要他呼唤,我一定会回去。
我真不想当他的哥哥。我宁愿自己是一匹狼,看见他这个人类就张开血口扑过去咬死他,然后拖着他的尸体到隐蔽的地方,独自吃了他。


Punch 14

我回国那天,父母到机场接我,奶奶在家亲自掌勺,要给我做好吃的。
父亲见我,皱了皱眉,“怎么瘦了那么多。”
“我就跟你说嘛,视频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是你,老同意他出去出去,看,回来了个皮包骨。”母亲与我抱了抱,回过头去埋怨父亲。
我救场,“我不是回来了嘛,好饿啊,我们回家吧。”
“本来弟弟今天要回家的,但他三天前临时接到通告去英国补拍MV镜头,估计得后天才能回来了。”上车时,母亲嘀咕。
“那更好,奶奶做的菜我可以多吃点。”我不甚在意地说。

回到家,我给奶奶和母亲打打下手,跟父亲聊聊在北欧的见闻,便到了开饭时间。
我们刚坐下没多久,门铃响了。
我去开门,池又鳞站在门外,脸色苍白,大热天的披着薄毛毯。说话的却是他一旁的陌生男子,“您好,您是……”
池又鳞拍拍他的肩,示意跳过这一步,自己走进屋子,男子在后面叫,“哎,池哥,您的药……”
池又鳞刚好经过我身边,我抓住他手臂,眼睛看着那个男子,“什么药?”
“怎么了?”母亲闻声出来,“咦?弟弟?”
“啊,阿姨!”
“哎,小安呀,你送又鳞回来的?你们不是在英国忙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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