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耻
夏河没挽留,他再次踩动踏板,与其背道而驰。
后来,顾生换班了,估计是因为和高雅兰的事,老师强制隔离二人。却殊不知,那俩人之后也就没什么交集,做这些都是多此一举。
因此,夏河好多天都没有和顾生说过话。甚至没怎么见到过他。
某天,当夏河走进教室,却看见前座的高雅兰趴在桌上哭泣,她肩膀颤抖,发出很轻微的啜泣声。
夏河感到诧异,便看向一旁的同学,问:“她怎么了?”
那同学招手示意他靠近一点,凑到他耳畔轻声说:“她爸是杀人犯。”
说罢露出一个极其厌恶的神情。
夏河从那同学眼里看到了歧视与隔阂,就算几天前大家还是好朋友,当知道真相后,便可以抹去之前对高雅兰所有的好感,余留下的,只有距离。
之后这事便传遍了整个年级。
☆、羞耻 6
那天傍晚,夕阳垂在天边,余晖很淡,没有往日那般浓重的色彩。
周郁被开着小洋车的老妈给接走了,临走前还让夏河上自家坐坐,夏河像往常一样礼貌性拒绝,然后骑着自行车走往自家方向。
秋风萧瑟,街景泛黄,有种与生俱来的落寞感。
夏河没骑多久,便看见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穿着校服,马尾辫,身材很纤瘦,并且骑着的那俩自行车比她本人大很多,完全不好控制。
平时高雅兰住宿,放假时才会回一趟家。因为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她几乎很少与人说话了,一直是默默坐在位置上看书。但尽管自己没有一点错,可平白无故四起的恶意,倒没让她好受。比如出去食堂吃个饭总是没有座位,排队接开水总是被挤走,背后的讽刺,寝室里的排挤。就好像她是那个杀人犯似的。
夏河很同情她,会悄悄给她带来早餐,趁她还没来时放她课桌上。这样做的意义,只是想让她知道,尽管世界冰冷,但总还有一丝温暖的。心里全是苦涩的人,给一点甜就能填满。
但,高雅兰却不敢接受那份好意,常常将早餐递回给夏河。
那天俩人同行了一段路,夏河不是刻意跟在她身后。但高雅兰显然有些忌讳他,不知出于某种原因,她将脚踏板骑的更快了些。
夏河看出对方在躲自己,却不以为然。可能是他那俩车比较高级,轻轻松松就能超越对方。他本想着快点回去,既然对方不想自己靠近,他可以假装没看见。但那姑娘忽然一个紧张,车头歪倒控制不住,随即人连同车都翻在了地上。
见她出事,夏河猛的刹住车,从车上下来跑到她面前,伸手扶她,说:“没事吧?”
高雅兰整只脚被翻到的车轮卡了一下,小腿上被划破,出了血。另外那猛然跌倒在地,想必身上也摔的很疼。但她忍着,咬紧牙,从地上站起身来,摇摇头说:“没事······”
她说着扯动裤边,看了眼自己的小腿,随即眼泪憋不住,流了下来。
夏河说:“你腿上流血了,去医院包扎一下吧,你这车子有点生锈,小心得破伤风。”
高雅兰抹了一把眼泪,淡淡说:“没关系,我回去自己处理吧。”
她说罢想去把那俩老旧的自行车扶起来,那细胳膊有些微微颤抖,扶起自行车都有点艰难。夏河在一旁看不下去,上前拉过她的手说:“走吧,我带你去医院。自行车放这,没人会要的。”
高雅兰没说话,一委屈,真哭了起来。
夏河没法子,他平时面对小孩哭都是冷冷一个白眼看过去,给人一个警告别吵到自己。但面对女生,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太热情了不行,太冷淡了也不行。
既然她想哭,那就让她哭吧。
他走到旁边把自己的车子上锁,然后再迂回到抽泣的高雅兰身旁,说了声:“哭完了吗?”
高雅兰抬眼看他,此时泪花带泪的一张脸,任谁看了都会心动。但夏河铁石心肠,摆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哭完了就跟我去医院。”他往远处指了指:“那里就有一家。”
高雅兰还在抹眼泪,他试着温和的说:“走吧,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嗯嗯。”
这回高雅兰总算有了回应。
于是,夏河伸手过去,示意要不要扶着。对方有些害羞,便摇摇头,发缕粘在脸上,看上去楚楚可怜。
夏河把手插/进裤兜:“你自己跟着我。”
然后迈开步子,刻意放缓步伐,好让一旁那位一瘸一拐的人跟上。
等到医院后,夏河帮她挂了号,让她坐在椅子上等着,出门去接了个周郁的电话。
周郁开口就乐呵呵的问:“老夏,你到家没?”
夏河拿着手机回头看了一眼高雅兰,随即回称:“还没,在买东西。你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男人之间的话题啊?”
“你滚吧,好好说话。”
周郁笑:“对了,明天找你去爬山,你可别说没空或者在家写作业啊。贼无趣。”
“那就去呗。”夏河一口答应,不想与他在电话里耗时间,怕那哭鼻子的姑娘又徒伤了起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去找你。”
“嗯好!”
他正要挂的时候,周郁又说:“等等!”
“又怎么了?”
“你不太对劲,你平时不会这么着急的,是不是在跟谁约会啊?”
夏河垭口······然后索性挂了,不跟他继续风言风语。
等医生给高雅兰上了药,然后说了声:“你这个需要打一针破伤风。”
高雅兰一听还得打针,眼泪又快下来了。夏河在旁边试着安慰道:“你不打的话,万一感染可就麻烦了。”
医生附和:“小伙子说的没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高雅兰只好咬紧牙关点点头:“那就打吧······”
然后,被带进了另一间屋子打针。夏河在门外等着,顺便掏出剩余的钱数了数,貌似还差了点,正想着等会儿如何跟医生说的时候,忽悠一个身影走到旁边碰了碰他。
他抬起头,盯上那双令他日夜萦绕的目光。
顾生问:“你怎么在这?”
夏河赶紧把钱收了重新揣回裤兜,摆出平时那副冷峻的脸色:“等人!”
但随即看到顾生吊着胳膊,那只右手缠满了绷带,他心里一揪,眉头蓦地皱了起来。
“等谁啊?”顾生往里看了看。
夏河倒不急着回答他等谁,反正一会儿准会知道。只是这会儿见顾生受了伤,便问:“你这是怎么弄的?”
顾生说:“刚刚被车撞了,那他妈不长眼的傻逼。”
“被撞应该是腿受伤啊,怎么跑胳膊上来了。”
“你是不知道,那是辆摩托车,直接撞我胳膊上了,我这一侧还在疼呢。”顾生说着冷嗦了声。
夏河不由自主地抬手试着扶他一下,称:“你不去躺会儿,在这溜达啥呢?”
“大哥,躺着疼,我走动一下,不然腿麻。”
“那,一会儿你怎么回家?”
“坐车回去啊。”
“你爸妈回来了么?”
顾生挑了下眉:“早回来了!”随即凑过去盯着夏河的那双眼问:“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怕我不认你这个朋友?”
夏河躲闪开来,问了声:“我们是朋友吗?”
顾生故作思虑,想了想说:“我觉得你这人挺特别的,要不是朋友,我傻啊整天逮着你不放。”
这时,内屋的房门忽然打开,穿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他迈开后,出现高雅兰的身影。顾生眼睛直勾勾看过去,诧异道:“她?”
夏河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内心却为顾生那句话而尝到了点甜头。倒是高雅兰被忽然出现的顾生给吓住了,丝毫没有防备,整个人还处于发愣的状态。
随后,她拘谨的喊了句:“顾生······”
夏河走过去,问医生:“她没事了吧?”
医生坐在桌前处理药方子,应道:“等伤口痊愈就没什么事了。”转头又对眼角粘着泪痕的高雅兰说:“小姑娘啊,下回骑车注意点。”
雅兰垂下头,对于夏河的躲避而有了悔意。
顾生迈步进去,打量了一眼高雅兰那挽起裤脚,扎着纱布的腿,问道:“你骑车摔了?”
“嗯嗯······”高雅兰看向夏河,似乎更不敢面对顾生。这些天在学校被人排挤,已经对这些校园头等人物产生了恐惧,虽然排挤这个词与夏河顾生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她有畏惧感,就是没有太多勇气去面对。
医生把单子给夏河,说:“去交钱吧。”
夏河接过单子,眉头始终不自然的皱起。顾生转过目光看他,见到他脸上的异样,便勾住他的脖子顺势往门外走去。
但这一举动会让夏河心生浮躁,便推开他,问:“干嘛?”
顾生说:“你是不是没钱?”
既然被戳破,夏河也只好点点头。
“我来付吧。”顾生说:“走,我带你去交钱的柜台。”
他说罢便吊着胳膊朝走廊另一个方向走去,夏河跟在他身后,差不多两步的距离。
等交完钱,顾生拿着小票揣夏河兜里,说:“你送高雅兰回家吧,我看得出来,她真的对你有意思。”
夏河没说话,见顾生朝门外走去,他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抽烟去了。稍后,他也缓步过去,站到顾生身旁。
顾生正点烟,瞥了他一眼,问:“你不是不爱闻这味儿吗?去送人姑娘回家呗。”
沉默了一会儿,夏河抬眼与他对视,开口说:“能给我一根么?”
顾生听罢露出一个从未有过的诧异表情,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了遍:“你要烟?”
“嗯!”
他打开烟盒递到夏河面前,夏河从中抽出一根,学着他叼嘴上,“帮我点一下火。”
顾生把打火机打着,火苗摇摇晃晃,因一只手挂着不方便,刚想开口让夏河自己抬手挡一下风,话还没说出口,夏河便领悟了,用手把火光圈在其中。他凑近,烟尾点燃后,吸了一口,忍住咳嗽,吐出去。
顾生把自己那根还没点燃的烟夹手指,看着夏河在练习吐烟,但抽烟的精髓是,当烟吸到口腔,需要再用嘴再吸一口气,把烟沿着气管嗦进五脏六腑里,余留的从鼻腔萦绕出来。显然,夏河正努力试着学这一步,但他或许天生对烟味敏感,吸一口,就要忍不住想咳嗦。等到第三口的时候,还是呛得眼睛发红。
随即,顾生伸手过去把烟从他嘴角拿下来,说:“吸烟有害健康,你还是别学了,以后还得等你来监督我戒烟呢,万一两个老烟鬼,整天一块儿抽大烟,那活着还有什么劲?双双得肺癌死去多惨啊。”
他说完把夏河的那支烟抿上自己的嘴唇,独自抽了起来。
夏河看着他,一言不发,却也莫名地红了眼眶,只是这回,不是被烟熏的。
“去送人回家吧,我还得待一会儿才能走。”顾生说。
夏河应了声,转过身,趁着抬手的动作顺势抹了一把眼泪,然后若无其事朝里走去。
送高雅兰出门的时候,俩人都没有说话。夏河搀扶着她,脑子里萦绕着的,还是顾生那番似是回应了自己这么多天内心酸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