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耻
夏河把房门重新关起来,转过身看向依在桌子上故作什么都没发生,还没从方才的险境中走出来的顾生。
“别翻我的书了,我爸走了。”
顾生这才撇过脸, 把书扔桌上,露出一个诧异且意味深长的眼神。他问:“你爸应该……不会往那方面想吧?”
“那可说不准!”
夏河故意逗他,蹲下身子往床底探去,见到两个纸箱,想要伸手拖出来。
“你不怕你爸知道我们的事啊?”
“怕什么迟早会知道的。”
夏河风轻云淡,纸箱被拖出来后,起身把纸箱抬起,往靠窗桌子走去。顾生随在他身旁,神情比以往都要严肃,问:“你不会想对你爸坦白吧?”
“现在不会,以后就说不定了。”夏河盯着他的脸,眼神细腻,“顾生,如果你让我一直活在面具下,那得多累啊。”
顾生皱起眉头:“万一没被接收呢?”
“那就没被接收呗,反正我不稀罕。”
“夏河,如果真的这样对自己,捞不到好处的。”
顾生伸手搭在他的肩膀,稍稍用力,能感受到他温热且跳动的脉搏。
夏河垂下眼,内心忽而繁杂了起来,思忖了会儿,他再度抬眼,对顾生说:“你放心吧,到时候我不会把你交代出去的。没人会知道你……”
欲言又止:“没人会知道你和我在一起过。”
顾生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脸上的神色越发黯淡,继而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怕你被大家孤立。你懂吗我警校就有几个人做这种事,被发现了,直接开除学籍回家。”
夏河没说话,很想装作充耳不闻,但做不到。两颗眼珠子看似冷静,实则开始了兵荒马乱。他依在床前桌子上,调适着收音机。顾生再挪步靠近,眼神紧紧盯着他,紧接着又开口补充:“我不希望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
这会儿,夏河将视线从收音机转移到他脸上,与他对视,动了动嘴唇,说:“顾生,等你什么时候想走了,一定要告诉我啊。”说罢笑了笑,很温和。
顾生垭口,良久才吐出几个字:“别想那么多……”
此时窗户传了砰的一声,像是玻璃裂开了。俩人同时心里一惊,忙转过脸看去,见玻璃安然无恙,却多了个乌黑的印子。
“怎么回事”
顾生瞥眼看了看夏河,接着走过去,拉开窗户往楼下看。
听见几个小孩的吵闹声,青涩童稚。
顾生转过身,重新关上玻璃窗,见夏河依然有些惶恐,便道:“没事,几个熊孩子在玩爆竹。”
夏河松了口气,冷冷一笑,心想,还以为现在就有人上来找自己麻烦呢。
晚间,周郁打来电话,说要请他俩吃顿饭,称接风洗尘。另外谢东也得知了消息,提议说吃完饭要去逛酒吧,长这么大就没去过那种灯红酒绿,意乱/情迷的地方。夏河只是想见见周郁,玩不玩的都无所谓。但既然都安排好了,原本打算在家静修的心,也只能先收收。
他和顾生一同出门,夜风有些冷,吹得夏河两眼发红。自从上回感冒之后,他身子一冷就会出鼻塞。于是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张嘴吸两口冷风,这样好受些。
因为下午的那番对话,顾生忽而变得有些不开心。脸色沉重了不少,却又想故作的轻松些,所以总朝着夏河摆笑脸。
街上灯影绰绰,谢东答应了要开车来接二人,结果迟迟未到。
他俩在分叉路口等,那块地儿立了一根柱子,上面或许之前挂有标牌,但现在不见踪影了。
夏河背靠在柱子上,双手插兜,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车辆。顾生在一旁抽烟,他近来抽烟的频率越来越少了,因为跟夏河待一块儿风时间越来越多,他有些忌讳自己惹夏河不高兴。
过了会儿,一俩白色的小汽车开过来,徐徐在二人面前停下。车灯晃进夏河的瞳孔,他撇过脸,后背离开铁柱,朝汽车走去。
周郁开车门出来,一下车就想给夏河一个拥抱,但夏河伸手挡住了,像往常一样,露出逗趣般的表情,撇嘴。
“好啊你,离开半年,现在都开始嫌弃我了。”
夏河微笑:“早就开始嫌弃了,哪是现在啊。”
周郁垂下眼帘瞪他:“切,亏我还盼着你回来了,这颗心啊,真是被你伤透了。”说罢捂了捂自己的左心房。
谢东从驾驶座探出脑袋:“你俩别肉麻了,快走吧,还吃不吃饭了肚子饿着呢。”
周郁转而看往顾生,发现他剪了头发,开玩笑说:“可真是流氓犯啊,你们警察叔叔都长这样吗?”
“哪能啊,要都跟我这么帅,那还得了。”
顾生往自己脸上贴金,声罢走过去跟谢东打招呼。
片刻,几个人坐上车,开始发动开往提前定好位置的饭店。
吃饭时,顾生与夏河隔开,面对面坐着,时不时对上目光,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挪开。顾生始终带着笑容,要换做以前,肯定又被端出来说道。但毕竟大半年在北京都跟夏河一块作伴,其他人便觉得即使关系亲密点也没什么了。
吃过饭,四人还真去了谢东提议的酒吧,新开的,就连顾生这种放荡子也没去过。他以前喜欢跟人聚会,但都是在KTV或者包厢,很少去人挤人的酒吧,那时也没什么兴趣。觉着那闹人的dj音乐实在有些吵。
但这会儿进去后,感觉完全不一样,除了五光十色,绚丽多彩,就连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都极其好看。他们吐着烟圈,那迷离的眼神,像着了魔的天使。
就坐后,谢东带头点了几瓶酒,另外还专门叫人调了几杯。莫吉托,深海□□,彩虹七号,一杯比一杯度数高。
夏河没怎么喝,光听着炸耳的音乐就浑身难受。但顾生还挺开心,手里吃着花生米,一口酒,一个向远处递去的眼神。
“好喝么?”
周郁凑到他耳畔问了句。
他端着手里的蓝色玛格丽特,点点头说:“味道挺不错。”
“别喝多了,这就尝着有点甜,但容易上头。”
“嗯嗯。”
夏河放下酒杯,将视线朝顾生看去。
谢东问:“要去前面热闹热闹么?”
前面是指舞池,里面摆动着的,是一个个丢魂弃魄的身躯。随着迷蒙的烟雾升起,看上去有点像末日。
夏河摇摇头:“我不去。”
“那我去。”
周郁说罢看了一眼谢东,示意他陪自己。然后俩人起身走入了人群。
酒桌上只剩下夏河与顾生,他俩对视了一眼,互相挑了下眉。然后顾生也起身,趁着幽暗的环境,伸手摸摸他的脸说:“我过去看看。”
然后便加入到了舞池中。
等一切都结束,几人离开酒吧,虽然意犹未尽,但脑袋都闹哄哄,整个人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嬉皮笑脸。回去时车子没人能开,还因占道被拖走了。
于是都喝上头的四人干脆寻了个阶梯坐下,相互依靠在一块儿,打算休息一会儿。眼前是开阔的马路,车辆来来往往,穿行不止。
谢东迷糊说:“我要想想,咱们应该怎么回去。”
“坐车呗。”
周郁称。
“车不知道被哪个混蛋开走了,坐个屁。”
“我是说坐别人的车,大家凑一凑,应该能凑出打车的钱。”周郁说着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几个硬币,算了算道:“今天请大家吃饭都花掉了,就剩这么多……”
顾生碰了碰他的肩膀:“我有!”
“那就成,叫车去吧。”
那晚,大家住在谢东家。他家没人,爸妈去见亲戚了。本来谢东也一块儿跟着去的,但因为顾生回来,临时改变行程,执意在冷清清没人做饭的大房子里住着。
唯一没喝醉的,是夏河。
奇怪的是,他脑袋比任何一刻都清醒。他把顾生扶到房间,周郁和谢东挨近沙发就躺下了。
此时顾生红着眼,总想要凑过去亲他的脖子。为了不让另外两个人看见,夏河只好带着他转移阵地。
他把顾生缓缓放倒在床上,替他解开衣扣。对方脸色依然发红,眼圈也发红,不知为何,那模样竟有些楚楚可怜。
顾生映着迷糊的灯光,盯往夏河的脸,说:“亲我一下好吗?就一下。”
然后,夏河便附身亲吻他,柔软的,温和的,像亲吻一只猫咪一样。
倏而,房门忽然传来响动。夏河忙转过身,见周郁瞪圆了两只眼睛,十分吃惊的站在门扉处。
☆、坦白 2
“你看到了吧?”
夜风徐徐吹过, 夜色静谧,一丝星辰都没有。夏河迈步到阳台,靠近周郁。
周郁似乎还沉浸在几分钟前的场景里,神色恍然,甚至都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走出门到阳台吹风的。
但他抱着双臂,久久才说了一句:“这风真冷。”
然后便转过身朝屋里走去了,迈步前瞥眼看了一下夏河, 不知该说什么好。
盯着他修长的背影,夏河哑然,心里很平静。对于这件事, 他早就想向周郁吐露一切了,但出于内心的抵制,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这下被当场抓包, 貌似也免去了很多麻烦。真希望一切都痛痛快快的,该怎样就怎样。
直到第二天各自分离回家, 夏河与周郁都没有单独说过什么。
顾生随着夏河一块儿回他家时,路过小巷外的面包店,透过橱窗,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顾生忽而停下脚步, 原本因宿醉而头疼阴郁的脸色顿时满堂光彩,撞了撞身旁夏河的肩膀,盯往面包店,说:“欸, 那不是夏老师吗?”
夏河蓦地朝他所指方向望过去,只见自己老爸正依在柜台上,满脸笑意,与里面那位漂亮的中年女人有说有笑。
他盯了一会儿,缓缓张嘴:“还真是……”
“你爸是迎来第二春了”
“估计吧。”
夏河转回目光,看往前面的道路,迈开步子,称:“等我毕业工作了,他一个人无依无靠,确实需要找个对象。”
顾生搭话说:“我看面包店那女的挺不错,再年轻几岁都可以当你姐姐了,和你爸在模样上挺配。”
“他觉得好就行,我无所谓。”
夏河说到这,下意识瞥过眼神瞧了顾生一下。
顾生与他对视,以坏笑的形式伸手搭过他的肩膀。
接下来的几日,顾生去了一趟以前的家,那栋城区中心的小别墅。据说要转手卖人了,他有些舍不得,但最初这栋房子的所有权归他后妈,又由不得他。
他过去住了两天,站在院落的石阶上,想起那晚和夏河的对视,递烟,以及模棱两可的对话。
忽而嘴角泛起微笑,心想,那时候的夏河可真是个顽固不化的人。
只是过去了一年而已,却好似经历了很多时光。这一年可真是够缓慢的……
除夕那晚他准备上夏河家吃饭,所以提前一天让人过来清空了家里的东西,等明年再回风城时,这一切都不在了。
那晚,他靠在阳台跟夏河说了同样的一句话:“等明年再回来时,或许这一切都不在了。”
夏河刚洗完澡,头发上挂着雾气,眼神清澈,在微弱的灯光下亮起两点星光。
“你怎么变得多愁善感了”
顾生笑,继而瞥了他一眼,转手掏出烟盒,晃了晃,发现空了,便皱了下眉。
夏河说:“要我去帮你买吗?”
“不用了,不抽了。”
“你忍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