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耻
叔叔摸了摸正在吃西瓜的辰辰的肩膀,让他陪夏河玩,然后出门去了。
大堂只剩下夏河与那内敛的男孩,一时间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片刻后,尴尬的气氛油然而生。
夏河去年来的时候见过他一眼,不过住的时间不长,俩人没相处好关系。前几年奶奶还在这边生活,叔叔一家在外地,碰面的机会也就只有除夕年夜饭那晚。
好一会儿,夏河才搭话说:“你读几年级了?”
辰辰抬眼看着他:“四年级……”
“十岁?”
“嗯。”
他点点头,连咀嚼西瓜的声音都刻意压低了。
夏河看出来他不喜欢别人盯着他看,便只是偶尔晃一眼,瞥见他揩了把嘴角却没有抹掉那颗沾上的西瓜籽,于是伸手过去替他捏掉。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动作过于突然,让男孩觉得猝不及防,当夏河的手指触碰到他脸颊的那一刻,他神经紧绷了一下。
夏河突兀道:“你害怕我?”
对方摇摇头,但眼神却表明了肯定。
夏河难得露出温和的笑容,忽想起什么,转身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型游戏机递给他,说:“送你的,可以玩俄罗斯方块和坦克大战。”
男孩接过去,拿在手里打量了一会儿,接着脱口而出:“谢谢!”
“不客气,我是你堂哥嘛。”
夏河心想,幸好周郁送自己的这个小玩意还在,不然还真跟人处不好关系。
虽然是试探性的三言两语,并且还是很难打开那个男孩的心扉,但送了件礼物总比空口说白话强,再说了,对方也不愿意搭理。想想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除了欣赏欣赏乡村风光之外,还有谁能陪自己聊聊天?辰辰虽然内向,但也是无可奈何的首选。
吃过午饭后,夏河便上楼到自己的房间里睡觉。电风扇在床头嗡嗡作响,屋外的蝉声依然聒噪,但听久了倒像是催眠曲,也没有那么要命。
兴许是夜间没睡好,睡眠全补在那个无所事事的午觉里了。夏河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橘红色一片。
他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睡的太久,导致脑子还有些昏沉。回过神来,发现门扉处站了个身影。
辰辰不知何时站在那,正愣愣的看着他。
夏河问:“你在哪干嘛?”
“奶奶让我喊你起来。”
辰辰的声音很小,比电风扇的响动大不了多少。他十分钟前就在门口徘徊了,却因为没有勇气叫醒夏河而暗自苦恼。
夏河说了声‘我起来了’,然后打算出去用清水洗洗脸,经过辰辰身边的时候,友好的伸手抚摸了下他光滑的脸颊。
此时太阳逐渐西沉,刺眼的光辉映照在山头,以及斑驳的墙壁。起风了,带着稻香与荞麦草的气息,拂过枝头那些栖息的夏蝉,吹起夏河那头清爽的短发。
“带我出去转转吧。”
他站在门前,望着远处随风波动的麦浪,对辰辰说。
辰辰点头应好,便跟着对方的步伐往乡间小道处走去。
村子不大,但广阔的天地实在令人心旷神怡。不远处可见干完活回家的村民,戴着草帽,路过了会问一声好。
夏河与辰辰沿着那条弯曲的石子道往前走,临出门前婶婶让他俩扒几根玉米回去,可走到玉米地边上,却看见一辆自行车停在路边。夏河自言自语:“这是谁的车?”
辰辰以为在问自己,便摇摇头:“不知道。”
他将目光眺往那片玉米地,忽见一个身影从中窜了出来,那人怀里抱着几根刚摘的玉米,头发上还插有细长的叶片。
等等,这个人有点面熟。
夏河目光诧异,是顾生?
☆、青涩 1
对方也愣了一下,转即露出一个欠揍的笑脸:“哟,真巧啊。”
巧什么巧,怎么哪都能遇见他。
夏河的心情又变得复杂起来,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地方了,还是现在其实是在梦里。但因睡得太久而未完全消退的头痛提醒他,这是再现实不过的现实。
他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我还想问你呢。”
顾生抱着玉米从田埂走上来,他踩着拖鞋,穿了条五分裤,裸露在外的小腿被玉米苗划了道细长的血痕。
夏河:“这是我老家!”
“巧了,这也是我老家。”顾生依然露出那副半虚不假的笑容,他把玉米放进自行车后座的麻袋里,然后抬腿跨上去,踩着踏板,做出随时都有可能因聊崩了而扬长而去的姿势。
夏河想起来之前老爸说过,他与顾生的爸爸是发小,一个村子里长大的,那这个巧合也算是理应之内。只不过像顾生这样的人,放着城里灯红酒绿的日子不过,忽然到乡下来体验生活,也是够古怪的。
见夏河脸上的疑云渐散,顾生瞥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辰辰,岔开话题道:“这小孩跟你长得挺像,你爸的私生子啊?”
“·····你爸才有私生子呢。”
“他确实有啊。”
顾生坏笑着说:“不过是私生女,现在成正牌的了。”
夏河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不想再与他说风凉话,便把目光向玉米地挪去,刚准备下地去完成婶婶交待的事情,辰辰却扯了扯他的衣角。他低头看向那男孩,示意有什么事。
辰辰轻声说:“这片玉米是咱们家的······”
一旁的顾生听罢已知东窗事发,便赶紧踩动踏板一溜烟跑了。等跑远了才回过头恬不知耻的大喊一声:“谢谢你家的玉米。”
夏河盯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暗骂道:“这混蛋……”
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其实心里并没有多计较,顾生的忽然出现,反倒让他觉得有一丝欣喜从心尖掠过。
不知是不是在这陌生的境地遇见还算相识的同龄人,又或者是因为与顾生三番两次的巧合,让他自己都怀疑这可能是天意。
是天意让他不好过!
回去后,他找了杯凉水灌进肚子里,出去溜达一趟出了身汗,总感觉嗓子特别干,那不知名的穗絮吸入鼻腔,还惹出一阵喷嚏。
刚放下杯子,便听见奶奶说,叔叔在顶楼收稻子,让他也上去帮帮忙。他点头答应,便扔下水杯就往楼梯跑去了。
此时天边夕阳绚烂,像是有人拿着画笔,蘸了最浓重的色彩染上去的,看起来刺眼的同时,却又意外成为一道惹人注目的乡村风光。一片橘红色的云彩攫住夏河的目光,使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叔叔给他的任务是拿着扫帚把谷粒扫成一堆,好用簸箕铲进麻袋里。他扫的极其认真,以至于都忘记了等太阳完全沉没在山头后,那片夺目的余晖便会悄然而去。
等扫的差不多了,他站在护栏边上,直起腰杆歇一会儿。听见旁边另一栋楼顶传来响动,他下意识转过目光看去,结果又遇见了那阴魂不散的顾生。
与叔叔家相邻的另一栋房屋是两层的,除了为数不多的水泥房之外,站在楼顶往下环顾,几乎都是褐迹斑斑的瓦片屋。叔叔家也有,只不过是破陋的牛舍。
相比之下,叔叔家还真是大户。
顾生也看见夏河了,还冲他眨了眨眼,接着露出一抹戏谑的微笑。然后走过去把依在墙壁,装满了稻子的大麻袋挪上自己的肩膀,很是熟练的扛下楼去。
夏河看愣了神,那圆鼓鼓的麻袋少说也有三四十公斤。顾生看上去也没有那么壮实,以前铁定也没干过这种粗活,却熟练的直接扛上肩就走了?还不带踉跄的。
他看见自家楼顶也放了几袋同样重的谷子,于是走过去试着掂掂量,手刚使劲就放弃了,忍不住惊叹道:“他力气可真大。”
据辰辰所说,屋后那位不认识的哥哥昨天刚来。来的时候大包小包特别多,还戴着墨镜,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
但仅仅是一天的时间,就变得跟乡村融合在一块,土生土长了?!
这适应能力,夏河自知甘拜下风。于他而言,现在还对那莫名飘来的烧谷穗的气味感到厌恶呢。
晚间,他做了几道习题,看了会儿书,便关灯睡觉。但在床上翻来覆去躺了好一会儿,不但没有睡意,反而头脑越来越清醒,像嗑了兴奋剂。他想,或许是下午睡太多了,又或许是因为外面的蛙声太过喧闹,一种寂静中的喧闹,格外让人烦躁。
索性开了灯,爬起来吹吹夜风。
他依在窗台,目光跟随远处若隐若现的一点光亮移动,估计是一辆晚归的摩托车。乡下的夜晚很黑,也很安逸。那晚没见到星辰,只有大片大片浓重的乌云悬在天上。
他刚要关了窗户重新回到床上睡觉的时候,忽听见外面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接着看见有手电筒的光在不远处的树下来回晃动。
这一点吸引了夏河的注意,他悄悄探出头去想看看是谁晚上不睡觉到处溜达。结果看见两个身影,正站在自家楼下,并且面朝着他此时依靠的窗户,像是在与自己对视。
手电筒的光束从夏河脸上划过,令他猝不及防的眨了一下眼。其中一人朝他招手,透过模糊的光源,他似乎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果然是那个讨人厌的家伙。
“下来吗?”
顾生轻声唤道。
夏河诧异:“下去干嘛?”
“带你去找乐子。”
“什么乐子?”
“下来我告诉你,保证好玩。”
夏河听出了对方是在怂恿自己,但转念想想,反正横竖睡不着,既然是来这体验生活的,那跟着他出去夜游一趟又何妨?
于是松了口气,说:“你等我一下。”
接着转过身去找衣服穿上。他习惯了在夏夜一个人的房间里□□着身体,甚至连鞋都不穿。
此时大概已经夜里十点钟,其他人都睡觉了。生活在城市里的人睡的晚,对于某些追求刺激的年轻人来说,这个点才刚开始夜生活。但乡村这一股浓墨重彩的寂静,实则给人一种莫名的神秘感。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大江,住我隔壁的。”
顾生拍了拍他旁边那小子的肩膀,对刚出门的夏河说。
那小子比他俩都矮了半个头,估计年纪也小两三岁。脑袋圆溜溜的,眼睛很窄,笑起来只剩下一条缝。站在顾生旁边一比较就知道,顾生的眸子在黑夜里会映照出一点点暗淡的亮光,而他却没有,不知是不是因为夏河没仔细看。
大江发出憨厚的笑声,说:“你好你好,那个,你是顾生的朋友啊?以前没见过你。”
夏河看着他,转手指了一下顾生:“你以前见过他?”
大江继续满脸笑意的摇摇头:“也没见过。”
“那不就得了。”
顾生拿着手电筒又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别啰嗦了,走吧。”
“这是要去哪?”
夏河不解道。
大江接过话茬回答说:“那个,我们要去抓小鸟。”
“抓小鸟?”
“嗯,晚上它们都停在树枝上睡觉,直接用手就能抓住。我们村树林多,很好抓的。”
夏河听罢还没消化完此话的兴致,一旁的顾生又把手电筒的光亮晃了过来:“诶,他们村后有一个祠堂,里面放了好几副棺材,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他想了想,说:“那走吧。”
随即,三人穿行在夜晚的小巷中,没有路灯,纯靠一把手电筒照明。夏河将双手插兜,不紧不慢跟着俩人步伐。夜风吹过,凉爽的同时也起到了提神醒脑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