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耻
顾生点燃一支香烟,只见他嘴角那一点红色的火光忽明忽暗,就像他吐烟圈的频率那样均匀。
大江看向他,索问道:“生哥,能给我一根么?我想尝尝什么味。”
顾生瞥了他一眼,一本正经说:“小孩子抽什么烟,过两年再说吧。”
那语气,听上去像人长辈。
大江只好装作委屈的挠挠头,没再说话。
走了好一会儿,村子紧挨的房屋已经被甩在身后了,并且还听见狂暴的犬吠。夏河回过头看了一眼,见不远处漆黑的屋檐下亮着两个细小的红点,像是一双眼睛。
“那是狗。”
大江说,随即一道手电筒的光照了过去,果然隐约看见一只狗的身型。
“你害怕啊?”
顾生忽然凑近他面前问。
他不屑的瞥了对方一眼:“有什么好怕的。”
“切,嘴硬!”
夏河无心与他争辩,迈开两步走到最前面。
大江说:“前面就是小树林了,这边杂草多,你们小心点,注意看看脚下有没有蛇之类的东西。不过你们放心,我们村的蛇没毒,被咬伤也就留个痕迹,死不了人。”
顾生拿着手电往四周的杂草丛乱晃,漫不经心的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没毒?”
“我被咬过啊。”大江的语气听上去莫名自豪:“我小的时候,被咬了,没死。”
顾生听罢轻嗤了一下,那声气息仿佛在说,真是不知者无畏。
三人到了那片密密麻麻的树林,周围看不清树干的大小,只能透过夜空隐约见到随风摇晃的树影。不知是不是冒险精神在作祟,夏河竟觉得有些兴奋了起来。
此时,顾生把手中的光源往头顶的繁乱树杈照去,被惊醒的鸟儿‘扑腾’一声飞走。他说:“要是能抓住猫头鹰,那可就不枉此行了。”
夏河在一旁反驳:“傻瓜,猫头鹰晚上不睡觉。”
顾生听后嘿嘿笑了一下,算是心甘情愿接受这句反驳。
结果三人绕了一遭,根本没有看见栖息在矮枝头的鸟类,手电筒的光也闪了两下,那是即将没电前的警告。
于是他们只好绕出树林,打算转道回府。树林的入口处果真有一座祠堂,怪异的屋檐结构在黑夜中显得极其渗人。堂内似乎还点着蜡烛,明晃晃的,却也看不清里面停放了些什么。主要还是三人谁都没有带头走上前。
大江悄声说:“前些天村里老了人,刚在祠堂里办完丧事,估计是点着蜡烛等头七呢。”
顾生打趣道:“头七会怎么样?”
“死掉的人会回来看看啊。”
“这么邪乎?”
“可不是么······”
“算了,咱们还是回去吧,可别猫头鹰没抓到,反而撞见不干净的东西。”
顾生的语气中充满了逗趣的意味,说完冲他俩撇了下头,示意原路返回。
于是三人又沿着那条铺满落叶的林外小道往村子的方向走。顾生和大江走在前面,时不时还用手电筒在头顶的树杈间照来照去。夏河跟在后面,心里不免有些发毛。
这时,顾生起了想捉弄夏河的心思,便偷偷与大江传递了眼色,随即俩人拔腿狂跑,还发出装模作样惊呼的叫声。
见他俩忽而狂奔到前面去了,夏河刚开始心里猛然一惊,但转即识破了对方幼稚的行为。他暗骂了一声‘有病’,装作丝毫没被吓到的样子不紧不慢的行走。
前面俩人见他没啥反应,便只好停下来等他,但依然利用大笑的方式来庆祝。
“混蛋!”
☆、青涩 2
翌日,窗外不见灼热明亮的阳光,只有泛着阴青的天色。昨夜遍布的乌云果然是个兆头,刚到这第二天就开始下雨了。
下雨也好,驱散了夏日聒噪的蝉鸣与无尽的炎热,更何况乡间的雨天更为安逸舒适,景致也与晴天大不相同,像是两幅天差地别的画卷。只是,如果雨势连着一整天都不得消停,除了只能待着屋里发闷外,还得适应那股莫名而来的潮味。
夏河一整个上午都在房里看书,听着音乐,也算是闲情雅致了。他十分享受这种别样的宁静,与在城里时不同,虽然也是经常一个人独处完成这些事情,但心里总会浮起一丝烦躁。比如遇上想破脑都解不出的题目,无比枯燥却得反复背诵的语句,隔壁小孩时不时传来的哭闹声,车鸣,叫唤,这些无止境的琐碎事总是让他莫名浮躁。
但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雨天,同样的事情,性质却变了。
下午,他站在屋檐下望着远处飘满雾气的山头,耳畔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连着大雨转小雨,门前的小溪流涨满了水,流淌的声音开始哗哗作响。
叔叔在客厅教辰辰写作业,他见夏河有些无聊,便搭话说:“屋后他们在打牌,你要不要去看看?”
夏河回过神应了一声,叔叔补充道:“有个小伙子,跟你年纪差不多,也是城里长大的,前两天刚回来,你或许可以去认识一下。”
夏河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想想昨晚去夜游的事,现在顾生那张黑暗中模糊的脸庞还在自己眼前晃荡。他回称:“你是说顾生吧,我和他一个学校。”
叔叔似乎没预料到,嘴角露出一丝欣喜:“那正好,我还怕你在这待两天会无聊呢,既然有同学在,那就好玩多了。”
夏河笑了笑,没说什么。
“我和你一块去?”
他抬眼,见叔叔示好般的眼神看向自己,他本来想说不用,结果脱口而出‘好啊。’
于是,叔叔向辰辰交代了几句,便招呼他一块从后门过去。两屋之间离的近,走过后门的石阶就到人家大门前了。
他俩冒着雨,刚到门前的台阶,就听见屋内传来叫牌声。
“三个K带一对。”
“我炸,嘿嘿,要不起吧。”
“王炸!”
这一句是顾生说的。
夏河跟在叔叔身旁进门,摸了一把脸颊上的雨珠。
牌桌上那几个本地人见到他俩进来,喊了声‘老夏’。这一句是喊的叔叔。
“你也来两把?”
叔叔忙笑着摇手:“不不,我就过来看看。”他凑近瞧了一眼:“看你这样子,估计是赚了吧?”
“赚什么啊,全让这小伙子赚去了。”那人说着指了下顾生。
顾生扬扬得意,一边洗牌一边说:“这可不能怪我,手气好没办法。”
他那熟稔的语气,似乎很轻松就能跟大家打成一片,无论之间差了多少代沟。他洗好牌后给旁边一位大叔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发牌。然后从桌边摸起烟盒,自己叼了一根,随即把烟盒递给大家,不知是示好,还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说:“抽抽这个吧,中华。”
那几个平时舍不得花钱买烟的中年男人露出欣喜的目光,呦,这好烟呐。
顾生像是在某一方面得到别人的肯定一样,那不由自主上扬的嘴角,以及时刻充满睿智的目光,让夏河觉得,他似乎不是那个与自己干架的少年,而是一个懂得圆滑世故的成年人。
“你也来一根?”
顾生看向夏振华,问道。
“我就不用了,早戒了。”
顾生点点头,转过目光与夏河对视了一眼,然后含笑着挪开。
“这小伙子是谁啊?以前没见过。”
大叔朝夏河看了一眼,转头问夏振华。
振华回称:“我侄子,来这玩呢。”
夏河冲那人笑笑,掩饰突如其来的窘态。
“哦,长得挺精神。”大叔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过,语气听上去像是夸赞,又像是对一件物品的看法。无论是什么,总之夏河是不喜欢别人打量自己,或者评头论足,但出于礼貌,他脸上始终挂着一副冷淡的微笑。
“到这坐。”
有人拖开椅子招呼他过去,叔叔问他想喝什么,这地方是村里唯一一家小卖部,能喝的不少。他以一句‘都行’敷衍过去,然后走到椅子旁坐下,正好挨近顾生。
牌桌的几人已经开始了另外一轮牌局,结果又让顾生连胜了,惹得大家一片嘘声直摇头。
夏河看着桌上纷纷落下的纸牌,余光里的顾生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他穿了一件淡蓝色的夏季短裤,上身是没系扣的灰色短袖衬衫,胸膛和腰部□□裸的袒露在众人眼里,冒着一股年轻健康的潇洒气息。
由此,夏河的目光不自觉的被他吸引了过去,不过只装作下意识的瞥了两眼,没再多看。
他脖子上挂了条银链子,皮肤是淡淡的小麦色,但更偏向白皙,身体紧实有肉,相比之下,夏河就消瘦了些。
“我去上个厕所,你代我来一局?”
顾生忽然对夏河说,他的语气除了疑问还有命令的意思。感觉上与那句‘别再让我看见你’很相似。
夏河愉快的答应了,继而起身坐到他位置上,椅面还是热乎乎的。
在那持续下雨的好几个阴天里,大家无所事事,几乎都在牌桌上度过。偶尔看看窗外的天空,埋怨两句:“这雨得下到什么时候,没完没了还行。”
不知,这是一种虚假的浮躁,还是真切的安逸。
天晴后,大地像是重新得到复苏一般,并且更加滋润了。
顾生玩兴很大,连着两三天没出门,感觉像是闷坏了。用他的话说,屁股和椅子长在一块,好不舒服。以往他喜欢跑步,夜跑,因为早上起不来。但夏河没了解过他,对他最主观的认识,就是学校的一个混混,成绩一般,即使周末放假也不会督促自己看书学习,精益求精。但这几天对他的了解,感觉他更像个邻家大男孩,很阳光,很会聊,也隐隐带着不可抗拒的危险气息。
他抽烟,喝酒,偶尔与朋友小赌一把以此为乐。
“他或许也有很多好的一面,只是自己不清楚吧。”
临睡时,夏河闭上眼在心里说道。
刚来的那几天,顾生几乎都跟大江混在一块,后来大江的奶奶生病住院了,他需要跟去医院里照看。所以顾生没了伙伴后,觉得无聊,便帮着亲戚下地干活。他戴着草帽,杵着锄头站在田埂上,偶尔看见夏河路过,他会打一声招呼,但夏河只是瞥他一眼就离开了。
某天下午,夏河正在堂前帮奶奶折菜叶,忽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他抬眼看去,见顾生站在门槛处,手里拿着两把杆子。他问:“去钓鱼吗?”
夏河知道,如果大江在的话,他应该不会想起自己来,也不会站在这个逆光的门扉处,用一种类似恳求的语气问自己‘去钓鱼吗?’
但他还是放下手中的活儿,说了声‘好’。说到底,自己也闲的发慌。
☆、青涩 3
走过绿油油的稻田,蜻蜓在叶尖上来回盘旋。俩人踩着拖鞋踏过泥泞的田埂,不由得打断了蛐蛐在午后惬意的鸣唱。
几棵参天大树的荫蔽之下,有一片清澈见底的水池。阳光穿透树叶的罅隙,丝丝光缕在水面上晃动。溪水从上流下来,过滤了杂物与淤泥,但下游不知何时被人堵上了,所以溪流汇集在一起,成了一个天然的游泳池。
顾生走到水池边停住脚步看了看,波光也映在他脸上晃动。夏河说:“这水太清,没鱼的。”他朝不远处那片荷花池塘指去,“说不定那有。”
顾生本来就是冲着那片荷花池去的,听他这么说,便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夏河跟在后头,手里提着放有鱼饵的桶子,随着他的步伐一晃一晃。顾生问:“你平时在家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