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耻
夏河没说话,只感觉眼前昏昏沉沉,有一种想一头扎倒在地的冲动。结果下一刻,他真的差点昏倒在地,幸好顾生伸手扶住。
“你手臂怎么这么凉?肯定是生病了。”
顾生说着往四周环顾了眼,见不远处有个扛着锄头的老人正往自己这边走来,他忙招手示意。
老人走近后,他扶着夏河上前去,说道:“大爷,我朋友突然不舒服,你知道这附近哪有医院吗,诊所也行?”
老人带着方言口音说:“镇上有。”还用手指了个方向,继而看往面呈菜色的夏河问:“是不是发痧了?”
“发痧?”顾生皱起眉头,似乎从没听说过这个病症。
一旁的夏河忍着难受凑近他耳边吐出两个字:“中暑。”
他这才恍然大悟,连忙点点头说:“可能是。”
“我家就在前面,这样吧,你们跟我来,我帮他刮刮痧,等好受些再去医院。”
顾生看了眼不远处的小村庄,想着这位老爷子看上去也像是个好人,更何况眼下的情况也只能这样了。他问夏河:“还能骑车么?”夏河感觉浑身乏力,连路都不想走,更何况骑车。但碍于面子没有说出口,只是斜了一眼自己的那辆旧单车。顾生却立马明白过来,揽过他的腰说:“那就让它在这吧,一会儿过来拿,反正被偷了你还有一辆。”
此话是指自己送他的那辆。
夏河显然没有心思跟他开玩笑,他只想快点让自己舒服一些,那种感觉太难受了,就像一口气憋在胸口喘不出来。
大爷说:“放在这没人会骑走的,放心吧。”
于是,顾生搀扶着虚弱的夏河,跟在老人身边往小村庄走去。
到了老人家里后,他端了碗水给俩人喝。随即拿着一个盛有清水的葫芦瓢坐到夏河面前,他手指蘸水,在夏河的眉心揉了两下,然后开始捏。
夏河觉得疼,却咬紧牙关忍住不发出一丝声音。老人粗糙的手指很有力度,一下一下在他眉心之间捏,像摘韭菜那样。夏河疼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最终还是忍不住冷嘶一声。
顾生在一旁问:“大爷,你这是在干嘛?”
“刮痧。”
听过刮痧,却不知是这个刮法。捏完眉心之后,接下来是两臂内侧,都是白嫩脆弱的肌肤,一掐就疼,看得顾生也出了一身冷汗。
完事之后,夏河眉心呈殷红色,像是淤血堵在一块,不过只有一道细小的印记。但效果显著,夏河的唇色立马恢复了过来,脑袋渐渐清醒,胸闷似乎也好多了。
顾生在一旁打趣:“你看起来还真像二郎神。”
夏河显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额头变成什么样了,只是觉得还隐隐作痛,便伸手摸了摸,也无力反驳顾生。
俩人在老人家休息了会儿,吃了几块甜瓜,聊了几句家常,夏河觉得身体好受多了,便告别老人,准备继续去往镇上。
☆、青涩 5
原本是冲着玩乐与新鲜感去的,但到了镇上环顾一圈,却发现除了高矮不一的旧楼房,看上去门面不洁的小店面,另外就是路边各式农家小贩,似乎这地方可玩性不高。没有游戏厅,没有球室,就算想骑车兜风,街道上也不是个好的选择。因为夏河要打点滴,所以他俩只能先去找医院。
吊药水的时间差不多是两个小时,夏河一向坐得住,再加上身体不舒服时也没心思想其他,所以一边打吊针一边闭眼小憩。
顾生刚开始坐在一旁陪他,但十分钟后,他兴许是有些按捺不住了,起身出了趟门。夏河以为他要先回家,也没说什么,毕竟以对方的性格,怎么可能乖乖坐在一旁等自己两个钟头。
但几分钟后,顾生拿着两瓶橘子汽水走进来,自己手里一瓶已经喝过的,另外一瓶递给他。
夏河看了看自己的手,因为不方便,只好说:“你帮我喝了吧。”
说完后,顾生只是瞥了他一眼,紧接着帮他拧开橘子汽水的瓶盖,然后再次递到他手边。夏河愣了下,有些出乎意料,这种巧妙的小心思,不知道对方是刻意为之,还是习惯如此。因而,他也不好再拒绝,伸出那只没吊药水的手接过来。随即思忖了一下,还是扭头对他说:“要不,你先回去吧,等我完事估计天都要黑了。”
顾生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以一个很舒服的坐姿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的回称:“我等你一块回去。”然后掏出小型游戏机开始玩,估计是刚刚出去买橘子汽水时顺便买的,以此打发无聊的时间。
夏河没再说话,脸上虽不表达,但心里却泛起一丝甜,转瞬即逝的甜。俩人的关系虽然可以称作为名义上的伙伴,但夏河还是感觉有一道隔阂横在他俩之间,让他很不自在,没话聊的时候经常会觉得气氛尴尬。
这是不熟吗?或许是,但绝对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之一。顾生与大江相识没两天,他俩就能小打小闹在一块。没有顾忌,没有距离感。而夏河小时候与周郁碰面,俩人仅仅一个傍晚的时间就成为了相互追逐的朋友。
可对于顾生却不能达到这样的效率。顾生天生好人缘,无论是不是同龄人,聊不聊得来,他与人相处起来似乎总是得心应手。就连与夏河接触,他也是个主导者,如果他坐在一旁忙自己的事情,一声不吭。对于夏河来说,他还是那个陌生人,存在不好印象的陌生人。
归根结底,人与人之间的接触还是需要点灵性的。
为了免于两人干坐着不说话的情况,夏河只好背靠椅子休息,结果却不小心睡着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头脑愈加昏昏沉沉,外面的夕阳泛红,已经是傍晚了。他直起身子,活动了下睡僵的脖子,抬眼看了看药水瓶,已经接近末尾了。
顾生不在旁边,他买的小型游戏机扔在椅子上。夏河正要用目光去搜寻他的时候,随即看见他正在与窗口内闲着没事的护士姐姐聊天。看气氛,貌似聊得还算愉快。
他站起身,问了句:“我这边可以了么?”声音有些沙哑。
顾生与那位护士同时把目光瞥往他这边,护士说:“我来看看。”随即推开隔室的门,踱步朝他走来。与此同时,顾生也已经到他身边。
护士见药瓶里的药水已经到底了,便称:“可以了,我帮你把针□□。”
“嗯。”
他应了声,抬眼看了下顾生。
此刻顾生的目光正打量着那位护士,像是有什么话要继续说。顷刻,他开口道:“等我下次再来这个地方,请你去刚刚说的那家烤肉店吃东西。”
护士拿着棉花正在帮夏河处理针孔,她笑着问:“为什么要下次,你明天就走吗?”
顾生故作皱眉思虑,但脸上始终带着一种轻松的笑意,“好吧,我过两天来找你,星期二怎么样?你在么?”
护士让夏河自己按住棉花,随后站起身看向顾生:“在的。”接着拿过药瓶转身进隔室了,临进门前还回过头冲顾生谄笑了一下。
回去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余晖也渐渐暗淡,生起几缕红黑相映的云翳。天空是墨蓝色的,冒出几颗星子。夏河从未见过那样的天空,便一边推着自行车走在石子路上,一边抬头仰望。
有人说,天色在将晚未晚时最美,这句话或许没错。
夏河想起那位年轻护士,便与顾生搭话道:“你喜欢她吗?”
顾生将原本看往麦田的目光瞥向他,“谁啊?”
“那个帮我扎针的护士。”
“她啊。”顾生想了想说:“挺喜欢的,性格好,又漂亮。你不喜欢啊?”
夏河摇摇头:“我们的口味不一样。”说完笑了笑,继续抬眼盯往天边。
顾生以为他这话是在暗指叶莲那事,那个引起他俩纠纷的罪魁祸首。便只好自嘲似的嗤笑一声,接着转移话题,扭头问:“我们比赛看谁先骑到家怎么样?”
夏河愣了愣:“输了有什么惩罚吗?”
顾生认真思索了一下,实在想不出来,便索性答道:“随便!”
“可以。”夏河说着抬腿跨上自行车,似乎原本还犯困的头脑一下子变清醒了。他冲顾生挑衅般眨了下眼,然后踩动踏板往前骑去。
“看你还在生病阶段,我就让让你。”顾生见他已经骑的很远了,便也赶紧追上。
忽而起了风,吹起少年的头发与衣袂。道路两旁,是层层涌动的稻浪。
中途顾生车子的链条掉了,直接翻倒在地上,夏河从旁边经过的时候没停下来等他,甚至还忍不住幸灾乐祸。他很放肆的大笑,记忆中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笑过。而顾生发生了这一‘事故’之后,也直接导致了最终失败的结果。
夏河将车子骑到叔叔家门前一跃而下,气喘吁吁,回过头朝徐徐而来的顾生招手,示意称:“你可输了!”
顾生装作漫不经心,从他身边过的时候嘟囔了一句:“这可不算。”然后穿进巷子没影了。
显然,夏河对输赢的结果并不在乎,中途接近撒野狂奔的速度,让他心里所有积压的情绪一瞬间散开。那一刻,他感受到浑身轻松,没有阴郁,没有顾忌,没有迷茫。这种重获新生般的喜悦才是他最看重的。
之后的几天里,大江回来了,新剃了头发,很短,像个劳改犯,但因为他本人天生憨厚的气质,看上去倒有些可爱。
介于人与人之间相处的灵性,顾生理所当然在选择玩伴的时候首选之人是大江。所以他俩打牌摸鱼和偷瓜,甚至还经常骑车去镇上,估计是惦记着那位漂亮的护士。这些事情夏河都没有再参与,但他偶尔会从后门过去,上小卖部买一瓶可乐或者红茶,然后装作恰巧路过的样子,走到顾生身旁,一边喝饮料,一边靠在桌沿上看他张扬的把牌甩在台面,冲对家挑衅一笑。
每当这个时候,他总觉得顾生看上去像电影里的香港明星。时而快意潇洒,时而倔傲不羁。
有时顾生与大江外出钓到鱼回来,正巧他在门前剥玉米,对方便会远远的抛一条鱼过来到他脚边,得意的说:“送你的。”
这些事情都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对顾生的好感也在心底肆意疯长。他掩饰着这种好感,就像小时候掩饰起自己胆小一样。但也对这种好感装作视而不见。
临走前的那晚,夏河没出门,觉得困意来袭,便早早睡了。屋后那家小卖铺内像往常一样传来男人的说话声,其中还夹杂着顾生的,与粗嗓的中年男人在一块,他的声音很容易辨认。
渐渐熟睡后,夏河做了个梦。
梦见洒满黄昏的楼房屋顶,顾生靠在围栏上喝啤酒。他光着上身,汗水从脸颊滑落到脖子,然后流至锁骨,再到胸膛,腹部。慢慢滑过,像手指触碰到他的身体,用指腹细腻的感受着那温和炙热的气息······
☆、喜欢 1
“我们先走了。”
夏河提着背包,将灰色的帽子扣在头顶。他打开车门把背包扔上后座,转过身朝他们摆手。奶奶打算在乡下养老,所以不跟他一块回城里了。
他们脸上都是不舍的神情,每一回离开都这样。显然,夏河是不喜欢这种场面的,对他来说总有些强行煽泪的尴尬感。辰辰在一旁盯着他,眼睛很圆,看上去有些委屈巴巴。也依然很安静,就像来时第一次见他那样。他想说什么,但又没有开口。夏河将目光与他对上,帅气的眨了下眼,然后,他便笑了。
顾生在车的另一边朝他们挥手:“再见啊,明年我肯定还会回来的。”
这时,大江抱着一个黑色背包急匆匆的跑过来,气喘吁吁说道:“生哥,你东西忘拿了。”顾生瞥过眼,称:“这是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