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骨之子
娱乐圈里资源与人脉息息相关,与高层相熟比陪睡陪酒要管用的多,进了这个圈子人们都会被串在同一张网上,哪怕是对立的南派和北派——他没有可能没听说过他。
最后一条过掉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欢呼出声,连带着彩炮和鞭炮声都响了起来。
“过了。”
“杀青了杀青了!”
“终于拍完了不容易啊!”
场记和道具组的人跑过去帮忙把江绝从水池里扶起来,汲汲捧着早就准备好的大毛巾和软毯把他裹好。
魏风又看了一遍屏幕里的回放,快步走向了还在擦干头发的江绝。
“魏导……”江绝冷的还在发抖,裹紧毛毯看向他:“真的拍完了?”
从二月初直到四月末,三个月的时间就好像在做梦。
“我跟你说,”魏风显然也冻的不行,捂着大衣和围巾道:“我本来以为,咱们得拍四五个月的——你知道吗,就组里那几个老人,一开始都以为你怎么也得NG个几十条才说得过去!”
江绝闻言看向远处还留在片场抽烟的那几个人,后者露出肯定而赞赏的笑容。
“真的,太棒了,我当初选角还好多人建议我去用小明星。”魏风反反复复的拍着他的后间:“你不知道你拍的有多好,等剪辑特效做完,我包电影院请剧组的人看!”
江绝下意识的扬起笑容来,任由助理在旁边颇为不放心的帮他擦着头发:“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何止是顺利!你帮我们省了多少经费——多拖一天都是十万几十万的烧钱啊,”魏风长长吁了一口气,从之前全开的工作状态里放松下来,抽了口烟道:“虽然有点舍不得,可不得不说,这么大的个剧组班子早点解散能让我夜里睡的踏实的多!”
旁边的人爆发出一阵哄笑,好几个人笑着锤了他几拳。
时间结束的比剧组计划里的要提前好些日子。
庆功宴里坐了四五桌人,但江绝在合影之后就提前离开了。
他自始至终都不太合群,哪怕和他们共处了三个月,在其他人面前基本都少言寡语,既不会主动发起话题,也很少参与三三两两的闲聊。
在剧组里,即便他是男主演,平日里也只是到点了进片场拍戏,收工了就回酒店默词或者休息。
魏风看在眼里,悄悄吩咐下头的人少找他攀谈闲扯。
他喜欢这种清静又简单的性子,在这吵吵嚷嚷的世界里已经很少有了。
入戏的时候该怎样就怎样,出了戏便坐回自己,界限和距离保持的清晰明确,不失为一种对生活的认真。
若是其他的小年轻,指不定要怎么和组里的老演员套近乎说些讨巧的话,但哪怕江绝没有那隐秘的家世,也不会刻意假笑迎合——作为一个资历颇老的导演,他相当欣赏这一点。
宿舍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的。
江绝在去剧组之前,已经提前把自己的铺盖都收回衣柜里了。
他离开学校接近四五个月,但床柱和衣柜都被戚麟擦得干干净净,宿舍里依旧散着他惯用的薄荷香气。
门打开的那一刻,戚麟正在弹吉他谱曲。
江绝听着断断续续的和弦声,和他简短的交换视线互相问好,然后放好行李开始铺床,全程都安静缄默。
而戚麟被琴架琴谱和音响围在中间,面前是键盘,手上抱着吉他,耳机线几乎拖到了地上。
就好像没有谁曾经离开过这里一样。
一整个下午里,他们都不曾为了表达想念而谈话,也不曾放下自己手中的事情。
——江绝回来之后就要开始看《龙血玺》的剧本,不仅要梳理完整个剧本的剧情走向,还要为男一号的试镜进行准备。
戚麟已经在宿舍里泡了好几天了。
老师给了充足的大作业时间,同学们可以自由分组练习,老师会在上课时间里坐在教室里随时答疑,练功房每天都一群人抢着预约。
戚麟没太多时间管那个小品,一门心思的想把歌写完。
创作音乐这件事情,其实是可以当撒手掌柜的——就像编剧一样。
在当今这个时代里,连论文的水分都不好评说,署名更是镀金的方式之一。
电影编剧经常雇一个小组帮忙反复改本子,完事了那些真正的主笔人都可以被计入副编剧或者顾问里,而至始至终没有动过笔的人却能拿着被改了几十遍的稿子去评奖。
而在一个创造偶像的风潮里,真正有弹唱创作能力的人其实也不多。
他们可以请国内外的工作室帮忙谱曲作词,只要钱给的到位,连高中都没念完的偶像照样能被捧红为‘创作天才’。
戚麟一直不肯在这些事上让步,也因此格外奔波劳碌。
等他第二十多遍改完一支曲子的和声旋律,窗外都早已夜色沉沉了。
他伸了个懒腰,随意往旁边望了一眼。
江绝在台灯下专心写着论文,旁边摊开的剧本被标注的红蓝一片。
“江绝,”他揉了揉眼睛,疲倦地开口道:“我都忘了你回来了——饿吗?”
江绝指了指桌边的鸡胸肉牛油果沙拉:“给你带了一份。”
“原来你还出去过?”戚麟随手接了沙拉,这时才发觉自己已经饿得饥肠辘辘:“我晚上还要加班加点……如果电脑的光影响你睡眠的话,我这几天先回公司,没事的。”
江绝转了一圈笔,缓缓道:“我今晚也不知道几点可以睡。”
他要把欠下的作业写完,还要继续看剧本。
虽然只是一两个星期没有见到他,戚麟还是想摸一摸他的脸,却终究笑了笑,低头专心吃沙拉。
江绝靠在椅子上看他吃东西,安静的没有说话。
他心里一直有一股傲气。
这种骄傲是隐秘而坚韧的,既是因为从小到大的高时长舞台表演经验,还有对自己能力的认同和自信。
虽然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但他觉得,《龙血玺》的试镜应该尽在掌握之中——也正因如此,他在做演男一号的前期准备。
他觉得母亲应该对自己有所改观,起码不应该再笑盈盈的把自己当个小孩子——
我的台词,我的调度,我对身体和表情的控制能力,是不输于任何人的。
上座率也好,回放也好,我用作品和成绩已经证明这一切了。
你为什么……还觉得我不会演呢?
我做的还不够好吗?
-2-
他静静的注视着戚麟啃苹果的样子,心里却始终因为这件事而在微妙的情绪上徘徊。
不服气,跃跃欲试,又有些雀跃。
“戚麟。”
“嗯?”
江绝揉了揉眼睛,试图让自己转移注意力:“我有时候在想,曝光到底意味着什么。”
戚麟放下手中的半颗苹果,好奇道:“怎么会突然想这些事情?”
“电影在拍摄和杀青的时候,都有媒体来找我采访过。”江绝换了个更放松些的姿势,继续道:“他们在谈论电影的同时,也在乐此不疲的挖掘我的私生活,我的家庭,我的过去。”
有些人不断地引导着话题,试图把他的资源与戚麟或者与魏风扯上一些暧昧的关系,又或者问很多与电影无关的问题。
江绝对网络了解的越多,就越感觉自己在走进一个庞大而又未知的世界里。
他过去的生活朴素而简单,话剧院里的观众哪怕看的再入迷,结束以后也仅仅是找他合影签名,可能到最后都不记得他的名字。
显然,他童年里从其他人的议论里所听见的与母亲有关的事情,未来也会在他的身上重现。
开始在荧幕和网络上曝光,意味着私生活和个人感情被追逐着想要曝光,意味着所有的出行和度假要曝光,意味着自由也将名存实亡。
母亲在怀孕的时候,因为息影原因被过度揣测,一度半夜里被狗仔围着房子贴着窗户偷拍而吓到哭泣,最后被父亲秘密的送到了深山的庄园里,直到出月子之后很久都不敢再出来。
戚麟把凳子拉近了一些,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少年的声音清澈而温柔,带着令人放松的安抚感:“你在害怕吗。”
江绝低着头,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半晌才开口道:“我不敢和家人说。”
“可我确实在害怕。”
戚麟的神色变了一些,试探着继续问道:“你是因为害怕,才不想去做偶像吗。”
出挑的脸庞和身材,有辨识度的声线,还有SPF愿意给予的资源……不做偶像实在太可惜了。
“不,”江绝摇了摇头道:“和越羽有关的,都只是戏里的东西。”
“出了戏就结束了。”
“我害怕的……大概是演电影之后,自己会活在镁光灯下。
哪怕仅仅在剧组里,他也能感觉到太多人在议论自己为什么可以做男主演,又或者许多新老演员的有意示好与套话。
“你不喜欢工作之外的人群。”戚麟微微握紧了他的手,试图把掌心的温度传递给他:“我小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
江绝愣了一下,诧异道:“你看起来很外向。”
“我小时候不爱说话,只喜欢关在屋子里弹钢琴,”戚麟失笑道:“后来被我爸带出去认识一个又一个叔叔伯伯,还要敬酒什么的——一开始,那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江绝怔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原本以为,只有自己才是那个回避社交的异类,没想到戚麟也有同样的这一面。
“以前演员、歌手、搞笑艺人和偶像,是独立分开的职业,”戚麟认真道:“可现在,界限越来越模糊,要承担的就越来越多。”
“你是……一个人走来的吗。”
“也不是,我的家人和老师,还有很多人在鼓励着我。”戚麟放缓了声音,注视着他的眼睛。
“曝光确实会让你没有影子。”
“可是江绝,我们在拥抱着什么的时候,就必然会背对着什么。”
“你觉得这些是值得的,那便是值得的。”
江绝的神情略有些错愕。
他眼前的这个少年,在外人眼中是单纯快乐的年轻偶像,像独角兽一样纯粹而又干净。
戚麟在这些年里,恐怕也为了拥抱而背对了许多东西吧。
那些被放弃的东西存在于背后,没有办法再去回忆和怀念,也终究在背后悄然淡去。
戚麟松开了他的手,随手按了按桌上的黑白琴键:“嘛,我继续赶工了,你也加油。”
江绝点了点头,很认真的说了一声谢谢。
天气终于开始转暖了。
先前接连着下雪太多天,以至于沿路的女贞树下都堆着厚重的积雪,空气里都散着冷嗖嗖的气息。
时戏院里种了大片大片的紫藤萝,在桃花和梨花相继开过之后也终于开始含芳吐蕊。
学生们渐渐从有暖气的屋舍里走出来,在抽条的枝芽与繁花间念叨着台词与剧本。
表演系自开学以来考试就一场接着一场,体重体脂的测定也从不缺席,以至于食堂大妈被要求了太多次,做沙拉时都是象征性的放一点酱。
时戏院有严格的能力评定测试,一般系里考完院里还要抽调,高强度的训练体系下许多新生一个月里背的台词和文段比大半年里艺考准备的加起来还要多。
听说有编剧系和导演系有三四个学生熬不下去,直接申请退学重读高三,准备转行学别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