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少爷可能分了个假手
他失魂似的坐着,门合上的刹那,两行泪水终于划过脸颊。
世界上只有两个人将他唤作“宝贝”,一个是他短命的母亲,一个是言晟。
他永远记得言晟第一次叫他“宝贝”时的模样,却记不清言晟上一次叫他“宝贝”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风雪与夜色敲打在落地窗上,一如当年。
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捱过最初的眩晕后,跌跌撞撞地走向浴室。
热水漫过嘴唇,漫过鼻翼,最后连眼睛也淹没时,他轻轻抱住胸口,觉得就这么死去也好。
然而死亡一般的寂静之中,那个和他一般大小的男孩揉着他的头发,幼稚又凶巴巴地说:“宝贝,你乖一些,我走了。”
他突然从水中坐了起来,大睁着一双泛红的眼睛,急促地喘息,胸口大幅度起伏,抓着浴缸沿的手泛出青白色的骨节。
几分钟后,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抹掉脸上的水,苦笑着自言自语——
“季周行,你看,他又救了你一次。”
回到卧室时,姚烨的短信又来了,还是与以前一样,问晚上需不需要作陪。
他再次将弘叔玲嫂等人赶回顾氏老宅,换了身衣服,驱车前往寒庐。
这一走,也许就不会再回来了。
季周行推开套房的门时,姚烨正趴在地上,熟练地做扩张,见他来了,立即膝行而去,讨好地环住他的腿,脸埋在他腿间轻轻蹭。
他没有做爱的心思,面对一个长相无可挑剔的裸身美人,竟然半点欲望都没有。
若是以往,他兴致不浓时多半会一脚将小情儿踹开。但今天不同,此时他看着姚烨,心中竟然生出细微怜悯。
他并不比这个用身体换前程的人高贵。
相反,他比姚烨更加可怜,更加卑微。
姚烨付出身体与尊严,换来的是光芒万丈的星途。
而他付出了生命外的所有,换回的是一颗凉透的心。
他幽幽地看着姚烨,抬手将对方扶了起来,疲惫地说:“把衣服穿上。”
姚烨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很快照做,裹着白色的睡袍站在他面前,有些忐忑地问:“季少,您今天……不需要我……”
他脱下外套,靠在躺椅上,只说:“你陪我坐一会儿。”
姚烨端来一个皮质矮凳,不敢靠得太近,安静地坐在一旁,一副等候吩咐的乖巧模样。
季周行闭着眼,右手捂着额头,沉着嗓音问:“现在手上还有多少工作?”
姚烨低眉顺目,“吕哥刚给我接了两个剧本,正在拍的综艺也有两个,下一张唱片在筹备中,还有七个广告代言。”
“不错。”季周行撑起身来,半眯着眼看他,那眼神说不上冷漠,却有种拒人千里的疏离,“你满意吗?觉得值吗?”
姚烨指尖抖了一下,不知道他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勉强地笑了笑,摆手道:“不用紧张,随便说说就行。”
姚烨犹豫了一会儿,认真地看着他,坦诚道:“季少,您是问我卖身卖得值不值,结果是否满意,是吗?”
他点了一下眼皮。
姚烨眼中的静谧突然凝聚成一湾生动的光,“值。”
季周行坐起来,眉头微拧,若有所思。
姚烨继续道:“季少,您是一个好金主。”
季周行被这句话逗乐了,“给我发好人卡呢?”
姚烨摇头,“不,您这三年来答应我的一切,都已经给我了,甚至比我期望的还要多,还要好。”
“那是因为你听话。”
姚烨垂下眼睑,十指轻轻攥着睡袍,片刻后抬起头,“季少,需要我为您按按脚吗?”
季周行挑起眼角,“怎么,就这么坐着不习惯?”
姚烨小心地点头。
季周行抬起腿,将脚搭进他怀里,“那就按吧。”
套房里又安静了,过了许久,季周行才问:“小姚,你为我做这些事……心里会觉得受辱吗?我前阵子看过你的节目和演唱会,你……怎么说,你也是万众瞩目的巨星了,为你工作的团队有多少人来着?听吕兴说有好几十号?”
姚烨继续为他捏脚,低声说:“季少,我的万众瞩目是您给予的。至于受辱与否,如果你指的是用身体取悦您,当年跪在您面前乞求一个机会时,我的确有自尊心被踩在脚下的屈辱感。”
季周行沉默地听着。
“但是我并不后悔。”姚烨道:“您知道的,我并不是gay,男人该有的尊严我都有。如果还有别的办法,我不会跪着求您……季少,我这么说,您会生气吗?”
季周行摇头,“没事,你说,我听着。”
“我16岁就扎进了娱乐圈,一直以为靠着天赋与努力,还有这一张脸,能拼到我想要的一切。可是您也看到了,我耗费4年心血的组合解散了,我几乎失去了所有。”
“十几岁时,曾经有人想包养我,承诺为我出唱片、接剧本。我不屑一顾。直到人生跌至最低谷,我才明白,在这个圈子里,天赋与努力并不能决定一切。”
“来找您之前,我想了很久,做了各方面的权衡。最后我说服了自己——我可以用身体、身为男人的尊严,换取在这个圈子里的立足之地。”
季周行眼神渐深,示意他继续说。
“季少,您给了我一切我梦寐以求的东西。名气、金钱、业内的地位……这些东西在别人眼里也许不值一文,但对于我来说,它们是我这辈子最想得到的,哪怕豁出性命也想得到的宝物。”
“我愿意为它们放下自尊。”姚烨苦涩地笑了笑,“我知道有些知情人在背后骂我贱,说我没有廉耻,纯属靠跪舔季少爷的屌上位……”
季周行笑着打断,“你也会说这么粗俗的话?”
“因为这是事实。”姚烨的神情中,竟然有一丝不卑不亢。
季周行一怔,听他笑语道:“我家境普通,父母都是很传统的人,他们知道我爬了男人的床,早就与我断绝了关系。我对不起他们。”
季周行将腿脚抽了回来,起身走去窗边,“那天你来找我,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不乐意睡你?或者睡了你之后,不给你承诺的好处?”
姚烨站在皮质矮凳边,“恰好相反。”
“嗯?”
“我想的是,万一您愿意睡我,愿意承诺给我好处呢?”
季周行深深蹙眉,“那你……”
“季少,您也许无法理解我的心情。”姚烨娓娓道来,“为了在这个圈子站稳脚跟,我可以舍弃一切。偏执也好,疯狂也罢,就算全世界都骂我贱,没有任何人看好我,我也没有办法放弃。我没有谈过恋爱,但我知道人们常用‘不要为了一棵树放弃整个森林’来劝那些为爱执迷不悟的男女,也有朋友劝过我,说‘你这么年轻,不混娱乐圈要死吗,你又不笨,脸也长得好看,随便找个什么工作,难道还能饿死’?”
“我也这么想过。可是我得出的结论是——我只想要这样一种人生,其他再好、再轻松,我也不稀罕。”
“这大概……就是命吧。”
“我来找您,求您,只是抱着万分之一……不,是百万分之一,千万分之一的希望。可就算早就知道你不会要我,会将我踹开,我还是会来。”
“因为那个时候,您是我唯一的希望,我一定要试!”
说完,姚烨舒了一口气,笑道:“季少,您大概不会懂。”
安静像缓缓的水流,无声地在一室暖光中淌过。
良久,季周行自嘲地笑起来,“我懂,懂得比你还深。”
姚烨不解地看着他。
他长长地叹气,近乎解脱地说:“你比我幸运,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我没有。我不如你有毅力,你还在坚持,我已经放弃了。”
姚烨试探地喊:“季少?”
他十指插入发间,额头在落地窗上撞了三下。姚烨赶紧扑上来抱住他,他没有将自己的小情儿推开,只是喑哑地说:“小姚,今后你不用再来陪我了。”
姚烨手脚一抖,几乎瘫软在地。
他继续道:“你跟了我三年,够了。以后你想要什么资源,尽管跟吕兴提,我以前答应捧你到玩厌的那一天。今天我给你一个承诺——你在娱乐圈一天,我就捧你一天。”
姚烨震惊得说不出话。
季周行揉着眉心,声音轻得几乎融进夜色,说出的话不知道是给谁听。
“以后,就别再作贱自己了。”
第16章 (上)
从落虹湾的家出来,言晟在车上呆坐了一个小时,发动之前给奚名打了个电话,说要一起喝酒。
奚诚康军长去北京开会,奚家没有其他人。言晟不想让父母知道自己回院里来了,中途将车停在离家还有4条街的地方,随后上了奚名的车。
车门刚关上,奚名就问:“你身上是什么味儿?怎么这么甜?”
他抬起袖子嗅了嗅,“桂花糖。”
“又在蒸桂花糯米糕?”
“嗯。”
“那你叫我喝什么酒?不会是蒸糊了找我救场吧?”空中飘着雪,路上湿滑,奚名开得慢,笑道:“言老二啊,你就剩这一项手艺了。如果连你家混球最喜欢的桂花糯米也给蒸糊,往后你拿什么讨人家开心啊……要不这样,你春节后去报个什么厨师速成班,把周行喜欢的菜全学一遍。虽然我和峥哥对你烧菜做饭的本事不抱什么希望,但周行肯定喜欢。”
言晟手肘撑在车窗上,半天才开口,“我们分开了。”
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后,奚名猛地转过头,“你说什么?”
言晟揉着眉心,“我们分开了,戏也不演了。”
奚名双眉紧锁,“你不是回来追他的吗?怎么还把人追丢了?”
言晟双手捂着额头,声音极低,“和我在一起,他太痛苦了。”
奚名将家里的灯全部打开,没拿酒,只倒来一杯温水,朝言晟抛去一包烟,“说吧,怎么回事儿?”
言晟接过烟,点燃却没抽,断断续续说自己对不起季周行,拉扯半天也没说到重点上。
奚名叹了口气,脸色凝重,“言老二,你俩的事我和峥哥这些年不知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你心里想什么,不能好好给周行说吗?别的不说,就我在咱们营碰见他那回,你心痛他路上累,当时刚好赶上雨季,你担心他在山里遇上塌方,这些你不能直接告诉他?非得编一个要封闭训练的理由,如果我是他,我也会偷偷摸摸跑来看你到底在干什么……以前咱俩都在部队,我理解你们长期异地交流不便。现在你都回来了,他跟你提分手,你就不能抱住他跟他说句‘别走’?你连原因都没问,就说‘好’?三年前你不问,三年后你还是不问?如果我是你,上次分手时我就算不当这个兵了,也要回来把原因问清楚。”
言晟抬了抬眼,似乎想岔开话题,“你不可能不当兵。”
“我是站在你的角度说。”奚名道:“你心思还在当兵上吗?你心思要真在当兵上,上次比武会中途退出?”
言晟眼神陡然一黯,嗓音轻微发抖,“别跟我提那次比武。”
奚名微怔,片刻目光一凛,厉声问:“那次比武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