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少爷可能分了个假手
他将红肿的脸埋进膝盖,一边低声啜泣,一边喊着“妈妈”。
顾小苏的遗体火化之后,季长渊回家住了一段时间,那半个月是他的噩梦。
季长渊没有打他,只是给他看了几张车祸现场的照片。
顾小苏和殷予崇的车与失控的货车相撞,遗体惨不忍睹。
他那时还那么小,看到面目全非的母亲时,吓得惊声尖叫,几欲发狂。
但季长渊根本不放过他,几乎每天都强迫他看,然后将他一个人关在顾小苏的房间里。
他开始整夜失眠,偶尔睡着,梦到的也是顾小苏和殷予崇的遗体。
惊醒之时,眼前一片漆黑,好几次他甚至出现了幻觉,看见顾小苏站在床边,鲜血淋淋。
分不清是梦还是幻觉,他听见顾小苏哭着说:“宝贝,妈妈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啊?季长渊有没有打你?宝贝,妈妈好想你。”
那年冬天,仲城下了一场很大的雪。10岁生日那天,他放学后没有回家,等所有人都离开,天渐渐黑下来,才从课桌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蛋糕,背着书包悄悄走上楼顶。
他把蛋糕摆在地上,插上10根蜡烛,挨个点燃,然后从书包里拿出各种各样的糖,分成三份,自己面前一份,对面两份。
接着,他又拿出一个相框,对着照片里的人看了又看,软软地喊:“妈妈,今天我10岁了。”
“你说我生日时,接我和殷叔叔一起过。你骗我。”
“但是没有关系,我不生气。”
“你们不来接我,我来接你们好了。”
说完,他低下头,亲了亲照片,将相框放在对面的糖果边,叹了口气,“不过我没有殷叔叔的照片。妈妈,上次和殷叔叔去游乐园时,你怎么不给我们拍一张照片呢?”
天空飘着雪,蜡烛被风吹熄了几根。
他很难过,将相框往左边挪了挪,放在两份糖果之间,“妈妈,你帮殷叔叔吃,好吗?”
蜡烛全灭了,他只好再点一遍,正给自己唱着生日歌,蜡烛又灭了。
他有些生气,一边点一边说:“等我唱完好不好!这是我最后一次过生日了!”
他折腾了很久,固执地想唱完整首生日歌。
天越来越黑,雪也越来越大,覆盖在他的蛋糕上,埋住了三份精心挑选的糖果。
他冷得发抖,终于唱完生日歌时,蜡烛又熄了一根。
他咬了咬下唇,闭上眼,小声说:“祝季周行10岁生日快乐,下辈子的妈妈健康长寿,下辈子的爸爸和蔼可亲。”
他睁开眼,吹熄剩下的九根蜡烛,将蛋糕切成三份,最大的一份放在相框前。
吃完蛋糕,他剥了一颗薄荷糖含在嘴里,将顾小苏的照片装回书包,背上,毫不犹豫地向栏杆走去。
选择在这里过生日,选择在这里自杀,是他考虑了很久的结果。
只有这里不会被打搅,跳下去之后,也不会有人立即发现他。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过最后一个生日,然后静悄悄地离开,第二天被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一丝气都没有了,不用担心被送去医院抢救。
可是一条腿刚刚挂上栏杆,身后就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季周行,你在干什么?”
他转过身,看见言晟正站在蛋糕旁边。
他一时慌了神,结巴道:“你,你来干什么?”
言晟跨过蛋糕,不答反问:“季周行,你是不是想死?”
他骑在栏杆上,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你下来。”言晟走近,向他伸出双手。
他急了,吼道:“关你什么事?”
“这是我们组的地盘。”言晟面无表情,“你下来。”
他这才想起来,学校前阵子组建了兴趣小组,每个小组都划了一块专属区域,这栋楼的楼顶是格斗小组的地盘。
而言晟是格斗小组的组长。
出神的间隙,他身子一歪,被言晟粗暴地从栏杆上掀了下来。
他摔倒在地,抬起头愤愤地瞪着言晟,片刻后,转身又往栏杆上爬。
言晟扯着他的书包,“季周行,你真没出息。”
唱生日歌的时候,吃蛋糕的时候,他一直忍着没哭。
这是他最后一个生日,他无数次告诉自己要高高兴兴地过。
可是言晟那一句“没出息”毫无征兆地击破了他的防线,他挂在栏杆上愣了一秒,忽然大声哭了出来。
那是季长渊甩了他两耳光后,他第一次哭出声来。
言晟显然没想到他会哭得如此撕心裂肺,尴尬地站了几秒,终是从后面抱住他,将他从栏杆上卸了下来。
这一哭就彻底收不住了,他坐在地上,放声号哭。
言晟手足无措,一会儿拍拍他的肩,一会儿给他擦擦眼泪,但是直到用完一包餐巾纸,他还是没有停下来。
天已经彻底黑了,言晟晃了晃他的肩膀,皱着眉问:“季周行,你还要哭多久啊?”
他声音都哭沙了,抽泣着说:“我……我没有妈妈了……”
言晟手一顿,半天才说:“哦。”
他找不到纸,将一脸的鼻涕眼泪全擦在言晟的衣袖上。
言晟没有抽回手。
他歇了一会儿,又大哭起来。
言晟似乎烦了,“你有完没完啊!”
他哑着声音喊:“你不会哄哄我吗!”
言晟一怔,又见他将自己团起来,小声说:“我没有妈妈了,你有妈妈,还有爸爸和哥哥。你,你就不能哄哄我吗?”
小孩子的逻辑,总是千奇百怪。而言晟愣了半天,居然抱住了他,“哄哄你,你就不哭了吗?就不跳下去了吗?”
他扬起哭花的脸,一边点头一边抽泣道:“你哄哄我啊……你哄哄我好不好?”
言晟问:“你想我怎么哄?”
他哭累了,断断续续地说:“我妈妈叫我宝贝。”
“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叫我宝贝。”
“可是她离开了……她死了。”
“你可不可以叫我一声,宝,宝贝?”
言晟定定地看着他,在他又要哭出声来时,将他抱进怀里,揉着他的头发,粗声粗气地喊:“宝贝,宝贝,别哭了宝贝。”
那个雪夜,言晟牵着他的手回家。经过一个礼品店时,花光身上的所有钱,买了一个闪闪发亮的夜光球,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
季长渊不在家,言晟陪他回卧室,离开之前还给他掖好了被角。
雪花撞在玻璃窗上,发出细小的声响,他抓着言晟的手不让走。言晟蹲在床边,又喊了一声“宝贝”,他眼睛一亮,低低地“唔”了一声。
“我要回家了,再晚我哥会揍我。”言晟站起身来,揪了揪他的脸颊,过了几分钟又说:“宝贝,你乖一些,我走了。”
回忆带着风雪的声响。
在人生的第一场暴雪里,言晟是唯一一个为他撑起伞的人。
后来他们打过架,有过很多不愉快,可是在那个冷彻心扉的寒冬,一粒矢志不渝的种子,已经悄然埋在他的心底。
种子开出的花,是情花。
他的情花,与他一同长大。
第35章
言晟将季周行抱上床,拉进怀里,抚摸他的背,像哄一个悲伤又不安的孩子。
卧室只开了一盏床头灯,他藏在言晟的阴影里,渐渐不再颤抖。
刚才言晟又对他说了爱,那一瞬间,始终萦绕在耳边的水声忽然消失,能听见的只有彼此的心跳。
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松了,他身子脱力,小心而忐忑地伏在言晟腿上,想汲取一丝温暖,言晟却一把抱住他,动情地亲吻他的眉心。
烈夏赶走凛冬,初阳驱散沉夜,他多希望没有染上那可怕的病。
春节假期,两人一直待在落虹湾。
季周行的情况好了一些,但因为尚未度过窗口期,心理上有障碍,举止偶尔仍显得神经质——比如洗澡会洗很久,用过的东西一定要消毒,时不时堵住耳朵。
言晟谨遵医嘱,与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刺激他,不强迫他做任何事,但每天晚上一定会亲他的额头,抱着他入眠。
每次被抱住时,他都会紧张得颤抖,手脚不听使唤地哆嗦。
然而奇怪的是,紧张归紧张,睡着之后,却是一夜好眠无梦。
言晟独自咨询过一名心理医生,对方初步了解后道:“您这位朋友的确需要心理疏导,但最好等到窗口期后。您别误会,我不是害怕接触HIV携带者。只是他的精神状态可能在拿到检验报告后出现极大的改变,恢复正常,或者越来越糟。现在离窗口期结束只剩四天,您带他来见我的意义不大,还可能打乱他的生活节奏。不如再缓一缓,等结果出来后,咱们再视情况想办法。”
言晟回家后问他愿不愿意和心理医生聊一聊,他有些惊讶,片刻后局促地低下头。
言晟立即搂住他,安抚道:“没关系,以后愿意去了,我再带你去。今天想吃什么?”
这阵子他们在家里开伙,别墅里没有其他人,季周行什么都不会做,言晟囤了大量食材,每天问他想吃什么,再上网搜食谱,做得磕磕绊绊,味道相当糟糕。
但每一顿,他都吃到打嗝,看上去食欲极佳,根本不像一个精神出了问题的人。
因为珍惜。
言晟给予的一切,都是他放在心头的宝物。
窗口期结束那天,言晟带他做了目前最先进的HIV检查,确认并未染病。
拿到检验单的一刻,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心中一块巨石落下,但有些东西,却不是那么容易彻底放下。
比如自己的“脏”。
没有染病是运气好,但过去放纵荒淫的生活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这个事实像一把双头剑,刺进言晟心脏的同时,也捅入了他的血肉。
就在两天前,奚名离开仲城,前往西南大山中最神秘的“猎鹰”特种大队。那天晚上他窝在言晟怀里,终于问出在心头堵了十多年的问题。
“二哥,你喜欢奚名吗?”
言晟与他十指交叠,给了他最简单的解释与最霸道的承诺。
“奚名是与我一起成长的兄弟,和言峥一样,是我的家人。”
“你和他们不同,和任何人都不同。”
“你是我的爱人,这辈子你都别想离开我。”
“因为我不能再次失去我唯一的宝贝。”
他将脸埋在言晟胸口,眼泪浸湿了大片衣襟。
原来言晟与奚名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而他却为了发泄,和那么多人睡过。
言晟摸着他的脸,为他擦掉眼泪,他情绪不稳,又问:“二哥,你有没和其他人睡过?”
言晟微怔,以为他哭是因为心里委屈,叹了口气,贴在他耳边低声哄,“没有,我只有你一个,今后也只有你一个。”
那一刻,他被愧疚吞没。
他们一直没有做爱,也没有接吻。
他用一个荒唐的借口欺骗言晟,也欺骗自己——
“我想等三个月之后再做一次检查,现在还不能掉以轻心。”
HIV被广泛接受的窗口期是三个月,虽然最新的技术已经能在三周内,甚至是两周内发现抗体,但仍有一些人选择在三个月之后进行常规检测。
言晟没有强迫他。
假期之后,言晟去战区机关报到,他也得时不时去星寰露个脸,像以往一样走走过场,人模人样地扮演总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