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记
另一边,张崇岳狠狠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继续撑着脑袋看账目。张公馆剩下的现钱也没多少,他将近半年没有出去‘刮地皮’,这样坐吃山空可不是办法。
管家端来一杯参茶,说道,“您昨晚受了寒,快趁热喝。”
张崇岳揉了揉肩膀,示意管家过来帮他捏一捏。张崇岳心觉自己越发心细如尘,无微不至了。他从没对哪个红颜蓝颜这么贴心过。为他受伤不说,还伺候洗澡,伺候更衣,又把枕头被子让给他,结果自己着凉。
张崇岳靠在沙发上,回忆起傅云琛给他喂饭的滋味。此番能难得能让傅云琛服软,倒也不错。
“将军。”何副官进了门。
张崇岳睁开眼睛,让管家下去。
“斗金楼如何?”
“按您的吩咐,这楼里正常营业。金四水已经被软禁起来了,暂时作不了妖。不过为什么不直接关了斗金楼?把金四水押回来?”
张崇岳端起参茶,抿了一口道,“斗金楼暂时不能关。虎翼派那些流氓每天都会进出那,如果让他们察觉出问题,恐怕要闹事。我不想惹麻烦。等市政出公文收回地皮,再一次性把楼收了,换个话事人,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再者,斗金楼的鸦片都是向日本人进货,我想趁机端掉日本人在陵城的鸦片货源。”
何副官点了点头道,“将军深谋远虑。我已经派人全天看管金四水。斗金楼在外人眼里看不出任何异样。想必虎翼派其他流氓也不会怀疑。”
张崇岳放下杯子又问,“郭长林住院的事查的如何了?”
何副官答道,“郭大帅就住在中心医院的疗养楼。刚进去几天,里里外外都是兵。”
张崇岳冷哼一声,“老东西这么快就遭报应了。看他这架势,估计还能撑几年。”
“将军有什么打算?”
张崇岳眸色一深,“不能让他活到过年。要是他真的拿着我的转让书去抢那船军火,老爷子恐怕要拿大炮轰了我的张公馆。”
何副官见张崇岳杀意萌生,便知这次郭长林是真的活不到过年了。保不齐,张崇岳会亲自动手了结了郭长林。
何副官在张崇岳麾下干了多年,见惯了张崇岳的雷厉风行。早年在北方,张崇岳为了上位,心狠手辣,亲自干掉了不少政敌,段祺瑞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掌权者来说,底下人越是猛如虎,越是能为他们打江山。张崇岳纵然野心勃勃,但也知道不能忤逆老段。本来到陵城时,张崇岳的计划是硬抢,奈何碰到了傅云琛,百炼钢变绕指绕。无形之中,张崇岳改用了迂回战术,慢慢蚕食郭长林的势力,将战线拉长。
这段时间,何副官心中其实对张崇岳有过怨怼。郭长林第一次刺杀张崇岳时,自己也受了伤,在医院躺了半个月。事后,张崇岳没有立刻反扑,而是彻底忍耐了下来。若是换做以前,张崇岳会直接带兵把郭长林家炸平,哪会等到现在?他如此,还不是因为傅云琛吗?
何副官原本还担心张崇岳沉溺儿女情长会犯糊涂。可没想到他心里仍时时刻刻记挂着取郭长林性命。如果当时,张崇岳立刻报复郭长林,那么他和傅云琛也不会走到现在。虽然之前,张崇岳借刀杀人,让傅云琛身陷囹圄,但真正出面伤害傅云琛的却是郭长林。这之后,就算是张崇岳真的杀了郭长林,傅云琛也不会和他决裂了。
张崇岳为了让傅云琛以后对他死心塌地,不惜先陷害傅云琛,这种强行割断傅云琛和郭家联系的做法,实在不择手段,让人胆寒。
所幸,傅云琛头脑清晰,将张崇岳拒之千里。反倒是张崇岳自己越发投入,倒有点无法抽离了。
何副官在内心腹诽了一大段,然后忽然警醒。自己什么时候也开始撺掇上司来了?他身为下属,只要言听计从即可,何必有太多自我想法。
想来肯定是因为最近张崇岳对傅云琛和颜悦色,因为不管傅云琛怎么骂他,张崇岳都不在乎。自己也跟着大不敬起来,以后还是要谨言慎行,不能触到张崇岳的逆鳞。
☆、白玫瑰白
这边, 张公馆杀气腾腾,那边郭长林也有杀意。不过不是针对张崇岳, 而是针对郭炎。卸磨杀驴这种事, 郭长林做过不少, 之前撵走了傅云琛,现下该轮到郭炎了。
郭长林躺在病床上, 正琢磨这事。郭昊天来了。
郭昊天刚送走上海的采购商, 花生的价格谈的不错。多亏傅云琛介绍的顾问厉害,省却他不少麻烦。郭昊天一想到,原本傅云琛和自己是一家人, 现在却如此生分, 不免有怨气。
郭长林见他面无表情,还以为是生意没谈拢, 好言劝了几句。
自从傅云琛走后,不仅郭家一落千丈,郭长林的身体也势如山崩,大不如前。不过郭长林认为这只是巧合,他才不信什么善恶终有报, 天道好轮回的屁话。
“爹,今天觉得怎么样?”
郭长林生病之后, 脾气变了不少,也不对郭昊天打骂了。眼看着,郭昊天渐渐成长,能挑重担, 郭长林就满心欢喜。
“本来就没什么事。这些庸医非要夸大其词,把我骗进来住院。”郭长林抱怨道,“等熬过这两天,我就回家去,不然年都过不好。”
“您就好好待着吧,您现在心脏不好,血压又高。”郭昊天劝道,“等病好了,再回家。”
“你现在懂事儿了,以后把家里和军队交给你,我也放心了。我就踏踏实实的在家里养老,等着抱孙子。”
郭长林忽然慈眉善目起来。他说的这些话,让郭昊天很不适应。这还是那个开口老子毙了你,闭口你找死的那个郭长林吗?
郭长林见郭昊天不理他,板起脸说,“你还在怪我之前那么对傅云琛?”
郭昊天叹道,“木已成舟。说这些有什么用?”
郭长林冷冷道,“傅云琛这个狼崽子要是留下了。等我两腿一蹬,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会直接把我郭家的江山拱手让人!放心。他又饿不死,听说他现在春风得意,哪还需要你同情?”
“爹,您怎么说这种话。云琛哪里对不起你我了?”郭昊天愤愤道,“要刺杀您的是小徐,又不是他!”
郭长林怒道,“傅云琛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非要为了一个外人怼你老子?”
郭昊天正要反驳,见郭长林卧病在床,便忍了下来,“……我不跟您辩了,反正云琛已经走了,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郭长林也不想继续争吵,他抚了抚心口,气道,“走得好!”父子俩一时沉默,郭长林又道,“对了,郭炎去哪了?”
郭昊天嘟囔道,“我怎么知道,他不是您的心腹吗?”
郭长林骂道,“狗屁!我才不养什么心腹。我都好几天没见着他过来了。”
郭昊天冷笑道,“他死在外面才好呢!都不知道贪了家里多少钱。这段时间,我在账房查账,这位郭副官,每月都要向账房支出几百多块钱银元。还说是您授意,您知道这事吗?”
郭长林摸了摸胡子,沉声道,“我自然知道。”
郭昊天不解道,“那您……”
郭长林摸了摸胡子道,“若是没有他这样的虎狼之人,我怎么降得住下面?昊天,我预备过段时间就把兵权移交给你。在此之前,你得赶紧把郭炎抓起来。”
郭昊天惊愕,他瞪圆了眼睛,困惑地看着郭长林。
“郭炎对傅云琛一向忌惮,如果我想赶走傅云琛,非用他不可。眼下傅云琛走了,现在会影响你的,只剩下郭炎。你既然也想他死,便直接动手好了。”
郭昊天完全不相信这是郭长林亲口说的话。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冷淡地对待效忠了他十几年的人。
“郭炎仗我的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他还算机灵,明面上对我恪尽职守,百依百顺。这些年,我用他,也用惯了。如今我要退下来,这帮老人便不能留着。否则,他们对你指手画脚,你反而举步维艰。这年头,多的是人削尖了脑壳往你身边钻。我瞧你身边那个曹奎也不错,你先用着,不听话就再换。”
“至于傅云琛,本来我是想让他辅佐你的。可惜,他太聪明,太得人心。码头那些人都佩服他,后来他又沾上了三青帮。如果他委身在你身边,时间久了,便会有怨气。他是潜龙在渊,迟早会飞上天。你降不住。”
“昊天。想做当权者,就不能有慈悲心。除了亲儿子,任何人都只是你利用的对象。爹做这一切都是为你以后铺好路。你不要怪我。”
郭昊天握紧了拳头,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那我先在就去抓郭炎。”
郭长林抓住他的手腕,忽然狠狠道,“当年卜卦的说你的命担不起这个名字,我偏不信,你踏踏实实活到现在,就证明你能干大事。你一定要守住郭家军!爹相信你!等美国来的军火一到,你就派人抢下来。不能让张崇岳有可乘之机!”
郭昊天头皮发麻,他梗着脖子道,“事在人为,我尽力便是。”
“放屁!你要是不抢,我们家就完了!”郭长林目露凶光,似乎要把郭昊天给吞了。
郭昊天奋力点头,赌咒道,“我一定会抢来的!”
郭长林这才舒了口气,躺倒床上,眼皮一沉,“你去吧,我得睡会。”
郭昊天冷汗涔涔,这才退出病房。郭长林实在可怕,转眼间,竟然将矛头指向郭炎。虽然他是自己亲爹,但郭昊天还是充满惧怕。云琛离开郭家,也许反而是一件幸事。
郭昊天离开医院,曹奎正在车旁等他。见郭昊天愁眉紧皱,便问道,“少爷,怎么了?”
郭昊天摇了摇头,问道,“郭炎在哪儿?”
曹奎愣了一下,“郭副官不是说请假回老家了吗?”
郭昊天惊诧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曹奎紧张道,“两天前,他去军营里交待大家伙要保护好大帅,他得回家两天。我以为您知道呢。”
郭昊天心里大叫不好。郭炎这是要跑。
曹奎见郭昊天表情骤变,急道,“难道,郭副官跑了?”
郭昊天顿时警铃大作,忙驱车回家,叫来账房,一通盘问。果不其然,郭炎临走前,支走了几千块银元。
“郭副官说是大帅的命令,还有大帅的签字。”账房颤颤巍巍拿出凭据给郭昊天过目。
郭昊天一看,那签名和父亲的有九成相似,要不是郭长林刚刚授意他处决了郭炎,他也不会相信这是伪造。
郭昊天森然道,“这是假的。”
账房吓得跪倒在地,慌忙求饶。郭昊天没空理他,赶紧命曹奎把狙击队的召集起来。
这一小队人马,虽然年轻,但都是精锐。郭昊天取了郭长林的配枪,直奔军大营而去。他先找到参谋长,直言郭炎贪腐了大量的军资,现在携款潜逃,恐要造反。参谋长一听,脸色惨白,吞吐道,“这,不可能吧?”
“不可能?”郭昊天挑嘴一笑,“你敢包庇他!”此话一出,狙击队的几个枪手便把枪口对准参谋长。
参谋长皱眉道,“贤侄,我也是你父亲身边的老人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郭昊天严肃道,“要是军资找不回来。莫说是你,就是我,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眼下这么多兵如果没有钱养活。他们会怎么办?”
“造反……”
“所以你要不要帮我抓郭炎?”
参谋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些大头兵,若不是为了几两俸禄,谁来参军。如果告诉他们没有钱领,怎么可能还会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