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记
赵玉强悠悠叹道,“没想到啊,郭长林一生好强,竟然——”
傅云琛轻声道,“是啊,太出乎意料了。”
赵玉强看出傅云琛内心的复杂,又说,“我们去吊唁一下吧。他好歹也曾是陵城霸主,如此落幕,让人唏嘘。”
傅云琛点了点头,遭逢剧变,不知道郭昊天和郭晓婉能不能受得住。
赵玉强说,“以后郭家就是郭昊天说了算了。”
傅云琛没有说话,他早已是了郭家的局外人。郭炎已死,障碍消除,郭昊天在郭家有十足的话语权。只不过陵城并不是由一家独大。原本,因为郭长林的关系,郭张两方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如今郭长林一死,权力的平衡被打破,所有的一切都会倾斜到张崇岳。郭昊天能扳回来吗。
会不会……
傅云琛不敢想,如果有任何一方先发制人,那便是血流成河,鱼死网破的后果。
车子很快便行驶到了郭帅府门前。傅云琛再次去观察这幢他生活了十年的洋楼。民国成立后,他跟着郭长林搬出了总兵府,搬进了这座洋楼。那时候郭昊天很不喜欢这座洋楼,叫它是鬼楼,被郭长林一顿揍。
傅云琛和郭长林决裂是在这里,从那之后几个月,傅云琛都没来过这,就算是经过,他都会让司机绕路。因为他不想看到这座承载了他太多痛苦回忆的地方。
没想到,他再次回来,是因为郭长林的葬礼。
“云琛,下车了。”
赵玉强的声音唤回了傅云琛游离的意识。
“!”
赵玉强一愣,惊道,“怎么回事!”
傅云琛定睛一看,却是郭昊天匆匆带人出来,他身穿素缟孝服,脸色苍白,气势汹汹,二话不说上了车,一群人洋洋洒洒地往西边去了。傅云琛意识到不对,他赶紧下车,见到同行的士兵们全都配了□□。
“哥!”郭晓婉叫着从大门里跑了出来。
傅云琛扭头看见了她,喊道,“出什么事了?”
“云琛哥!”郭晓婉哭着撞进傅云琛怀里,“出大事了!”
傅云琛搂住她,柔声道,“不哭,慢慢说。”
郭晓婉哽咽道,“刚,刚才我们在大厅里。曹奎突然冲进来对哥说了几句话。哥当时脸色就变了,让曹奎去调人。大妈问他要干嘛去。哥只说,他要为爹报仇!要去手刃仇人。我看他的样子很不对劲,他已经一天一夜没睡觉了!云琛哥,我哥他不会做傻事吧?爹不是心脏病发作才去世的吗?哪来的仇人?我怎么不明白呢,云琛哥?”
傅云琛听得心惊胆战,他不知道郭长林究竟为何而死,但他很清楚,一场风暴已经到来。
“你先回家,我跟过去看看。”
傅云琛安抚好郭晓婉,和赵玉强说明了情况,便让司机开车,跟上郭昊天的部队。这路部队一路向西,所前往的地方,正是张崇岳的公馆。
傅云琛掏出怀表核对时间,张崇岳的小相让他眼皮直跳。如果没有记错,一小时前,上海到达陵城的火车已经到站。
“不会的。”傅云琛在内心祈祷,“不会的。”
汽车停了下来,司机说,“傅老板,前面被围起来了。”
傅云琛的担忧终于还是来了——郭昊天派兵围住了张公馆。
张崇岳此时正坐在大厅内,他脸上挂着轻蔑的笑。
“让他进来。我倒要看看,姓郭的,有没有这个能耐。”
郭昊天领着自己的人马,一步步的踏进了张公馆,他身后的狙击手全副武装,用枪口对准了每一个张公馆的卫兵,同样的数十杆□□也对准了郭昊天。几百人在张公馆的门前对峙,这么多人互相围攻,傅围却安静得能听到风声。谁都不敢懈怠,谁都不敢轻举妄动。若是妄动,便是你死我活。
傅云琛被拦在了外面,没法进入。但是郭昊天手下的士官认出了他,权衡再三,决心放他进去。现在郭昊天急火攻心,任何人的话都听不进去,也许,傅云琛可以让他冷静下来。
☆、争锋相对
郭昊天走到了张崇岳的面前。
张崇岳刚回到家中不久, 他早预料到郭昊天会来,公馆内外埋伏了数百精兵。郭昊天出师无名, 并没有多少胜算。
“张崇岳。”
郭昊天一字一句, 似乎要将张崇岳拆吃入腹。
张崇岳还披着大氅, 他站在那里,不动如山, 对郭昊天的威胁, 视若无睹。
“我听说,郭大帅过世了?郭少爷不留在家中吊唁,到我这来干什么?”
郭昊天憎恶张崇岳的趾高气扬和道貌岸然, 他举起枪, 对准了张崇岳道,“我来, 是取你的人头为我父亲报仇。”
张崇岳沉下脸,眼神犀利而尖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别忘了,这几天我都不在陵城。”
郭昊天的手微微颤抖,“你假装要去上海, 先登上了火车,然后你绑架了真正的山田医生, 你们做了伪装,骗过了曹奎,混进了医院。”郭昊天眼睛血红,字字诛心, “你,就是你。那个戴着口罩的杀手就是你假扮的。你佯装要回去找记录,趁机做了手脚,才害得他心脏病发猝死。
张崇岳冷笑道,“好精彩的故事,可惜啊,我压根听不懂。郭少爷,你会不会想象力太丰富了一点?”
郭昊天怒吼道,“张崇岳!你不要惺惺作态了!除了你还有谁?”
张崇岳解开大氅,冷冷道,“也许,是你父亲坏事做尽,罪有应得。”
郭昊天打开保险栓,眼看就要开枪。何副官一把挡在张崇岳面前,枪口亦对准了郭昊天,“郭少爷,枪会走火。我劝您不要玩。”
“郭昊天。”张崇岳推开何副官,厉声说道,“杀我,你不够格。死,我不怕。但是我死了,你,还有你的全家老小都要给我陪葬。你玩得起吗?”
郭昊天一怔,“你说什么?”他只觉双眼模糊,好像看不清对面的张崇岳。郭昊天喘着粗气,像要晕倒似的。
“昊天!”傅云琛冲了进来,挡在了郭昊天面前。郭昊天听到这熟悉而让人安心的声音,这声音将他从黑暗的边缘拽了回来。
傅云琛劝道,“把枪放下。”
郭昊天怔怔的看着傅云琛,差一点就要垂下手。他恍恍惚惚地又看见了张崇岳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不,我要杀了他!”郭昊天没有理会傅云琛的话,“你让开!”
傅云琛没有动,他的身体几乎挡住了郭昊天的枪口, “你现在不能杀他。”
“我不怕他。”郭昊天咬牙道,“大不了我跟他同归于尽!”
“云琛,不要靠近他。”张崇岳着急道,“我知道他不敢开枪!”
傅云琛厉声呵斥道,“张崇岳你住口!”
张崇岳不由得皱起眉头来,他对何副官示意,走到傅云琛身旁去保护他。
“云琛,你为什么要护着他??”郭昊天声音扭曲道,“你,为什么不站在我的身旁?为什么要去保护他?他杀了我爹,他是凶手!”
“所以你就要杀了他,为郭大帅报仇雪恨!?”
“对,一命偿一命!”
傅云琛怒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张崇岳死了,北京政府会善罢甘休吗?你能活着走出张公馆吗?你可以一死了之,可是晓婉怎么办,你的母亲怎么办?陵城怎么办?到时候陵城兵变,天下大乱,郭大帅守护了十几年的地方被别人踏平,你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
郭昊天喊道,“可是我不甘心!”
傅云琛希望能唤醒他,继续劝道,“不甘心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你已经不是郭昊天了,是郭家军的掌权人,你背后有几万人跟着你,你的一言一行都决定了他们的生死。岂容你任性妄为?你想清楚了吗?”
郭昊天心中怒火慢慢被熄灭,他忽然被傅云琛的一番话浇醒,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有多么疯狂,在做一件不计后果的事。
张崇岳怕郭昊天擦枪走火伤着傅云琛,说道,“他现在就是个疯子,不可理喻。”
郭昊天冷冷道,“张崇岳,你疯我都不会疯。”他又看向傅云琛,柔声说道,“云琛,你到我这边来。你不要到他那里去,你过来。”
傅云琛怀疑道,“昊天,你冷静了吗?”
郭昊天说,“你先过来。”
傅云琛看郭昊天神色平静,以为他已经彻底冷静,便一步步走到他身旁去。
郭昊天没有放下举枪的手,他说,“张崇岳,我承认,我现在动不了你。但是,我要你知道一件事。”
郭昊天眼睛熬的通红,恨得要滴血。忽然抬手,对准了天花板上的的水晶吊灯。郭昊天看着那吊灯中张崇岳头顶的投影,就像看见了张崇岳本人。他扣动扳机。
傅云琛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忙阻止道,“昊天!”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郭昊天连开六枪,眼睛眨都不眨。只听一声巨响,那座进口的透明水晶吊顶重重的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吊灯中张崇岳的幻影也随之粉身碎骨。这一声巨响摔碎了郭昊天数十年来的世界,那个由郭长林为他搭建的安乐园,不在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郭昊天发誓,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总有一天,你的下场会跟这盏灯一样惨。”
郭昊天狠狠地拉住傅云琛的手腕,“我们回家。”傅云琛没有反抗,现在的郭昊天脆弱得像一快满是裂痕的玻璃,一碰就碎。外表的刚强都是伪装出来的。
张崇岳眼看着傅云琛被拉走,嘴角抽了抽,冷笑道,“不送。”
郭昊天走出大厅,门外的士兵们皆是神色凛然,郭昊天大声道,“走!”大家整齐划一地随郭昊天而去,这一场示威□□,没有任何死伤,就此收场。
张崇岳站在厅中,看着那盏价值几千块的水晶灯被摔成碎片。他眯起眼睛道,“副官,刚才,我是不是应该也毙了郭昊天?”
何副官说道,“可是,老爷子说……不要赶尽杀绝。”
张崇岳踩碎了脚下的玻璃渣子,“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有人敢拿枪指着我的头。郭昊天,算你有种。不过,也就仅于此了。”
何副官沉吟片刻道,“傅老板到底什么意思?他站在哪一边的?”
张崇岳摸了摸下巴,“他又要心软了。真是不长记性。”张崇岳摘下手套,在手心里掸了掸, “等他出了郭帅府,就带他过来,看来真的有必要好好教育教育他了。”
是以,郭长林身死,陵城的郭长林时代,结束了。
汽车在黑夜中疾驰,郭昊天咬紧牙关,坐在他身旁的傅云琛很明显察觉到他在颤抖。傅云琛没有说话,任由郭昊天攥紧他的手。路灯的斑驳投影不停地在郭昊天脸上切换,时明时暗,像他多变的内心。傅云琛心里沉甸甸的,这无声无息的宁静,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车子在郭帅府门前停下。大门上挂着白布,楼内灯火通明,所有人都身穿孝服,愁云惨雾笼罩着这座大楼。
郭昊天把傅云琛拉下了车,他没跟傅云琛说一句话,只是低着头,倔强地把傅云琛拉回家。傅云琛没有拒绝,他不知道如果这时候挣开郭昊天的手,郭昊天会怎样。
大厅内高悬着郭长林的遗像,正室夫人和四位姨太已经哭累了,正坐在沙发上休息。郭晓婉哭红了眼睛,脸上挂着泪珠,她木然地站在门口,身旁还站着景峰。这几人木讷地待着,像一个个木偶,毫无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