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
——难道是库尔曼人?
那是十来年前开始兴起的草原部族,姓如烈火,骁勇善战,在北方诸国向来以残暴嗜杀著称。艾德里安对这一部族有所耳闻,听说他们有时会被军队雇佣,充当骑兵最前方的突击手。
对库尔曼人来说,战场就是天堂:杀得痛快,也死得痛快。
但与他们战斗的人就不那么轻松了。
摇晃的火船之上,来自草原的长刀卷起猎猎疾风。艾德里安双手横剑勉强挡了一下,就被那一刀震得虎口发麻,只得一个闪身、斜过剑锋,卸掉对方的力气,再接上一记迅猛的突刺,径直割断敌人的咽喉。
艾德里安使的是轻便的短剑,质地和形状本就不适合劈砍。要不是剑格足够结实,刚才那一刀怕是连手指都保不住。
纵使在鹤山庄园受过剑术训练,来到玛伦利加后又在战斗中长了见识,更有路易斯的指导,在被偷袭的情况下与好几个库尔曼人正面战斗,艾德里安还是感到力不从心。
沿着船舷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周围的空气烧得发烫。灼目的火光与浓烟不仅干扰了视线,更叫人呼吸不畅,大脑也开始发昏。
烈焰、刀光与血花围成的包围网终于被艾德里安艰难地撕开一道口子。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向连结轻帆船与栈道的木制斜梯,也来不及管那上头蔓延的火苗。待一脚踏上去,才发现那钉着棱条的木板已被火烧得发脆,无法承受一个人的重量。
木板断裂的瞬间,艾德里安被迫旋身跳回燃烧的轻帆船,紧接着一个翻滚,躲开库尔曼人被火烤热的刀锋。
库尔曼人的战斗不能说没有章法,只是凶悍盖过了讲究精确度的技巧。但在艾德里安看来,这样几乎纯靠本能进行的战斗更加危险,敌人力量与数量的双重压制很快令他陷入困境。
也许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但此时主动出击难免顾此失彼,进攻就意味着失守。
铁是冷的,海水是冷的,杀意是冷的,四面的火是热的。
精钢打造的剑身终是被砍出了豁口,恐怕无法再挡下几次攻击,体力也被消耗的飞快。艾德里安索姓将短剑当作飞刀掷出,抓住机会近身挟住一名库尔曼人的小臂,照着关节反手一拧,夺下敌人手中的长刃马刀。
他背对火的船舷,染血的长刀在灼灼红光中如同一道凄厉的闪电。
刀尖挽了个花,卷起滚烫的空气,是艾德里安在掂量刀身的重量,顺势调整战斗的方式。
他的衣裳与长靴也已经溅满了血。艾德里安分不清那些血属于谁——飞狮公馆的侍从,库尔曼人,或是他自己。
就像萨缪尔一样,艾德里安正挥舞着属于草原骑猎者的马刀,在被冰冷海水包围的烈焰之中与恶灵般的敌人作战。
看不见狰狞的表情,听不到狂野的嘶吼,就连船体颠簸导致的视野摇晃也被抛到九霄云外,一切都被简化成兵刃与持刃的手,敌人的动作在他眼中也似乎慢了下来。
艾德里安感觉自己从未遇过如此凶险的情形,却亦从未如此冷静,冷静到来不及害怕。
他可以活下来。
他必须活下来。
困兽犹斗。别说人类,就是动物也有着本能的求生欲,更何况现在的艾德里安无论如何都不能死。
他已有太多需要牵挂且不能辜负的东西。无论是托雷索家族、飞狮公馆,相依为命的血亲,给予自己信任的族长兄妹,还是来到玛伦利加才认识的路易斯。
但求生欲和能否求生是两回事。若无法扛过眼前的鏖战,一切都只是空谈。
被库尔曼佣兵逼得步步后退,脊背抵上甲板边缘发烫的扶栏时,艾德里安马上发现那段木栏已是摇摇欲坠。
可他来不及躲避。库尔曼人劈下的一刀力道十足,撞在马刀上的沉重分量逼得艾德里安再退半步,后倾的身体重心几乎越过护栏的边缘。
这一退令木条应声断裂,艾德里安的后背瞬间悬空,毫无防备地从帆船边缘摔了下去,如中箭的飞鸟落进海中。
基本没装货物的轻帆船吃水不深,甲板距海平面足有一丈高。后脑与肩颈猛地撞上水面,令艾德里安当场失去了意识。
冰冷的海水包裹着他的身躯,如同抓住一只沉重的铁锚。彻骨的寒意针一般扎进艾德里安每一寸皮肉,旋即将衣裳浸上的血迹稀释。被照得通红的海面上,那些带血的气泡就像火星的倒影。
而在栈道的另一头,穿过着火障碍物的吕西安将军尚未摆脱库尔曼人的追杀。他身边只剩下一名侍卫,膝盖的箭伤令他不得不靠侍卫架着走。
吕西安甚至没空为身上的烧伤惨叫半声。
他只有一个想法:必须尽快逃回码头,不管是叫侍卫还是地下帮派,当务之急就是从这群袭击者当中救出飞狮公馆的人。
身后传来一句野兽般的怒吼,紧随着鼓点般急促的脚步声与沸腾的杀气。吕西安听不懂这种异国语言,但从长度和语气看,多半是“站住”、“别想跑”之类的震慑。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极度的紧张绊住了侍卫的腿。侍卫脚踝一软,连带着吕西安将军一同摔倒在地。
刚才那段奔逃已经透支了他们的体力,浸透了海水的厚重衣物拖着身躯直往下坠,令他们倒在栈道上,一时站不起来。
顷刻间,脚步声和长刀掠起的风声一同逼近二人。
难道自己真要命丧此地?
并非战死沙场,而是狼狈不堪地死在码头的栈道上,就连凶手是谁、动机为何都无从得知?
就在这时,子夜的钟声在玛伦利加中心的钟塔响起,如一块巨石落进氵朝水,将新的波浪向四面八方推去。
也正是因为这钟声,库尔曼人举刀的动作有了极为短暂的停顿。
吕西安咬着牙,握紧手中的战剑,欲回身拼死一搏,却见一道银光闪过,一支箭直接穿透了那名库尔曼人的喉咙。
中箭身亡的库尔曼人向后倒去。没等那具沉重的身躯完全躺到栈道上,一道身影突然越过倒在栈道上的将军二人,快得就像刚才那支从黑暗中现身的铁箭。
“喂,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