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潭
“你指哪方面?”
“他没有为难我的父母吧?”这是俞尧最关心的问题。
“你觉得他是那样的人?”
俞尧被林论的口气一激,脱口而出,“他那样的人,有什么做不出来?”
“是吗,”林论似乎笑了一声,很轻,俞尧听不真切,林论接着道,“我还以为,你跟他那么久,起码也得有几分感情,这么干脆的离开,就没有一点舍不得?”
俞尧不想和他东扯西扯,怒道,“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不过我好歹帮你逃跑,被李敛越知道我也少不了麻烦,要是你现在回心转意,我还能把你送回李敛越面前邀功……这样说,你一点想回去的心思都没有,平心而论,李敛越对你还是不错的。”
林论说了一大堆,俞尧更觉得自己心里乱糟糟的一团,所有人都在说李敛越对他很好,但他才是被李敛越束缚的那个人,别人有什么资格来代替他的立场。
不想在林论面前落了下风,俞尧嘴硬道,“换做是你,被李敛越软禁三年,你还能说出这种风凉话……我不会回去的,我恨李敛越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回去?”
他越说越虚,使劲掐着自己的掌心,才没让自己的声音戛然而止。
林论沉默了好一会,声音没有笑意,反倒带了点薄怒般,他说,“俞尧,你是真的狠心,我都猜不透你是看得太明白,还是在装傻充愣。”
俞尧听得云里雾里,不想绕圈子了,直截了当道,“究竟什么时候离开?”
“很快了。”
—
房间一片死寂,林论掐断电话,转头看身侧高大的男人,李敛越的表情阴沉的可怕,但一双眼睛却雾蒙蒙的,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连气恼都不曾有。
他把林论和俞尧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俞尧的每一个字都清晰的传达到他耳边,每说一句,就在他心里划上一道伤口,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林论说,是俞尧自己想走的,他只不过稍微投了一把鱼饵,甚至连条件都没有谈,俞尧这条小鱼就乖乖上钩了。
俞尧竟是这样迫不及待的离开他的身边。
他听林论的,忍了一个晚上,甚至给了俞尧缓冲的时间,可是俞尧是怎么回应他的——我不会回去的,我恨李敛越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回去?
满盘皆输。
十多年来的执念仿佛一瞬间成为了笑话,李敛越从未觉得自己这么可笑过,当现实赤裸裸摆在他面前时,他是这样无力。
有那么一秒,他甚至放弃把俞尧找回来的念头,但下一刻,却听见自己低得不能再低的音色,“他在哪?”
他想自己肯定是疯了,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也不愿意放手。
第17章
房间的气温低得好似下一秒就会冻结,李敛越的眼神蕴含惊涛骇浪,看得林论心里跳了三跳。
林论不解,俞尧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李敛越竟然还想把人找回来,不禁寒声道,“他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对他?”
李敛越目光冷冽,层层压迫要将林论看穿,林论在这样高压的目光下全然无惧,他不是俞尧,他在林家摸爬滚打两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即使面对的是李敛越,他也不会怯场。
两年前他刚回国,在商务聚会再见李敛越,惊鸿一瞥,注定他要为这个男人魂牵梦萦,
此后李敛越在商业上的手腕更是深深吸引着他的目光。
可当他鼓起勇气想要和李敛越进一步交流,还未等他有所行动,便听闻了李敛越和俞尧的事情。
他儿时是见过俞尧的,但年代太久远,已经记不清俞尧。
他私心以为能被李敛越看上的即使不是人中龙凤,也必定是优越之人,可是一条条获取的关于俞尧的信息却无不在告诉他,这些年来,俞尧就是个一无是处之人。
林论终于有机会得以在宴会上见到俞尧,他抛出诱饵,一步步诱惑俞尧上钩,而如今,鱼儿终于被他吊了上来,他真正想要收入囊中的人却心心念念的只有那条毫无用处的小鱼。
这让林论怎么甘心?
李敛越不言,林论却有很多话想说,他条条剖析,冷静而理智,“你一个青年才俊,有大好的前途,俞尧呢,他不学无术,一无是处,你何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他这番话引得李敛越的眉微微皱起来,脸上的神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
可是林论兀自说下去,“这三年来,你得到什么,你费尽心思去帮俞家度过难关,俞尧却过河拆桥一心想要离开。你是一个商人,若这是一单买卖,你早就亏损百倍,还要继续下去,只会是血本无归。”
李敛越打断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林论的眼神暗淡下来,他看着李敛越冷漠的神色,凄凄然一笑,“是和我没关系,可是你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不能试试其他人呢?”
李敛越是何等聪颖之人,话说至此,他已经明白了林论的意思,他细细看着林论的脸,林论这人,确实是无可挑剔。
于商业手段上,他是难得一遇的对手,于人际交往中,他可以是很好的朋友,可是这不同,尽管林论再尽善尽美,只要不是李敛越想要的,再完美的人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李敛越要的,从来都是俞尧而已,哪怕俞尧满是瑕疵,人人都说俞尧配不上他,但架不住他一心向阳,做飞蛾扑火。
“林论,你很好,”李敛越终于肯出声,他音色低沉,带着几分惋惜,“但我们可以是合作伙伴,可以是朋友知己,却绝不可能是伴侣爱人。”
林论一颗心猛的往下坠,“为什么?”
李敛越沉甸甸的看着林论,有些话,是不需要回答的,他接着道,“我会让手下的人撤下所有方案,不会再与林氏争夺那个案子,把俞尧的地点给我吧。”
林论整张脸挫败下去,他早知道会在这样的结果,却还是自取其辱了,可他同样是天之骄子,绝不允许自己在失败后萎靡不振,很快,他便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容来,“李敛越,你迟早会把自己搭没的。”
李敛越何尝不知道,但事已至此,他回不了头,也不想回头,与其只有他一个人泥足深陷,不如把俞尧也拉进深潭里,一起沉沦。
—
天色渐渐暗下来,俞尧的心跳不知道为何突突的跳,像是预感到暴风雨即将的到来,他坐立难安,右眼皮跳个不停。
这种鬼地方窝了一整天,俞尧已经被冻得有发烧的趋势,加上精神萎靡,他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他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光怪陆离,一会是年少时光,一会是在银泉别墅的生活,最后定格在大黄死去的那一幕。
俞尧做了很多错事,但最最后悔的便是关乎大黄的死。
李敛越出国后,大黄自然还是由他养着,他把大黄养着了自家院子里,下了课就偶尔逗弄两下。
可是大黄到底恋主,当时俞尧已经和李敛越决裂很长一段时间了,李敛越走后,不知道是不是大黄也有感应,天天在院子里叫个不停,将正在午睡的俞尧吵醒。
得知李敛越外出留学的俞尧异常暴躁,脾气阴晴不定了好几天,见到大黄就免不得想起李敛越,也就心中有气。
所以当管家问他是不是要把大黄先赶到外院去时,他气急随口应了一声,再次醒来却没有在院子里见到黄色的身影。
他跑到外院去找,可外院也没有,整个俞家,都找不到会摇着的尾巴对人哈舌头的大黄。
俞尧这才是真的慌了,他派了人手,自己也急忙忙跑出去外面寻找,找了整整一个晚上,最终在出了事故的马路上见到那只陪伴他大半童年时光的伙伴。
倒在血泊里,汽车停在一旁,车主正在做笔录,“这只狗突然跑出来,我来不及刹车,这怪不得我……一只狗而已……”
俞尧跟疯了一样的冲上去骑在车主的身上打,拳头如风一样打下来,他打红了眼,仿佛要染了大黄的血,若不是几个交警合力把他扯开,他恐怕收不了手。
他抱着大黄的尸体,浓厚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他跪在马路上嚎啕大哭,哭得连嗓子哑了都停不下来。
大黄对李敛越的意义有多重,对于俞尧的意义就有多重,这是贯穿了他整个童年时光的伙伴,是他和李敛越很多记忆的载体,是李敛越送给他的。
他曾经答应李敛越会好好照顾大黄,却在李敛越才离开一个星期就失了诺言。
与其说气撞死大黄的人,不如说俞尧气自己,如果不是他迁怒,大黄不至于被赶到外院,不至于趁人不注意跑了出去,不至于被撞死在马路中央。
那天他哭着给李敛越打电话,心惊胆战的告诉李敛越大黄死去的消息,他至今都记得李敛越如霜一般的声音,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冻结起来,“俞尧,我没想到,你对大黄都下得去手,你就这么讨厌我?”
他想说不是,可哭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李敛越挂了他的电话,巨大的恐慌把他包裹起来,不仅仅是大黄的死,还有李敛越冷冽如刀子在他身上刮的声音,一遍遍折磨着他。
后来李敛越回国,他爬上李敛越的床,有一回,李敛越从背后用力贯穿他时猛地扯住他的头发,阴森森的问他,“大黄的事情,你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他被弄得又痛又怕,心里升腾起对李敛越无限的恨意,将事实歪曲,“我就是故意的,大黄是你的狗,你要走,凭什么我来养?”
李敛越滔天的怒意把他淹没,俞尧在床上哭得直干呕,他折磨着李敛越,也折磨着自己,这个误会在两人之间不断升温发酵,直至今日都没有解开。
俞尧不禁想,如果他不是那么口是心非,是不是也不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剧烈的疼痛从梦里延伸到现实,俞尧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一股巨大的力度扯住,他疼得睁开眼,朦胧的视线里,他见到一双极深极深的眼睛,深得像一潭不见底的泉,却冷冰冰的,半点温度也没有,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冰冻起来。
俞尧瞬间清醒了,猛然睁开眼,深目薄唇,刀削一般的面容,分明还是熟悉的脸,可是却让他感到如此陌生,他吓得脸色刷的一下煞白,连呼吸都停滞了三秒。
李敛越……
“俞尧,”李敛越收拢了抓着他头发的五指,疼得他五官揪成一团,继而是毫无感情的音色,“这笔帐,我们得好好的算一算。”
他四肢如同注入了毒液,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试图在李敛越脸上看出一点点的宽恕,可他悲哀的发现,李敛越会让他觉得陌生,是因为原本那双满是温情的眼,如今只剩下腊月飞雪,足以冷彻他的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