霈宥
他从前总想着向前滑,滑得很快,有更多的助力能起跳。他的旋转太快,每次都看不清周围的人。
现在,夏琚看见他们了。
冬夜里,呵出的白气像一团团浮动的云。
云慢慢地消散了,欢乐的笑声仍然一清二楚。
他现在拥有这些。他知道,就算案子改判了,会有声音怀疑其中有蹊跷,可是,他相信自己不会失去这些。
他没有办法让世界按他的想法运转,但他要尽量按自己的意志来活。他要明白自己在干什么、想获得什么,就像他现在已经获得一些了。
chapter 18 坦诚
chapter 18 - 1
经过深思熟虑后,夏琚把乔入诤拉进了“奶茶群”里。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夏敬行,暗想自己应该可以做一点儿决定,而且那天乔入诤去前海冰场时,夏敬行也在,既然那时夏敬行没有把乔入诤赶走,夏琚心想夏敬行这是把判断的权利留给了自己。
来不及重新消化吸收这段重新开始的友谊,寒假已经开始了。
因为假期开始前,夏琚在学校里和同学斗殴,即使不再上课,他的心思也还留在学校里。
他会怎么样?学校会处分他、开除他吗?
应该不会,那天夏敬行说双方都有责任,如果要处分他,那么蔡崇他们也得受罚。这么想来,如果学校不敢对蔡崇他们怎么样,应该也会放过他。那天发生的事情,不管夏琚再回想多少次,都觉得自己会动手,可同时,他又忍不住后悔。
与其说是后悔,还不如说是后怕。他想起自己为了考上附中费了多大功夫,而夏敬行又花了多少心思,万一他被开除了,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吗?而且,夏敬行会很伤心——尽管夏琚从没有见过他伤心。
由于在学校里打架,佟弗念和洪玄治的假期旅行都被取消了,换成上加强班。洪玄治在群里说起先前嘲笑毛若凡要补习,乐呵呵地说自己这真是打脸。可是,夏琚感觉得到她的失望。
反倒是他自己,没有被夏敬行责怪些什么。
假期开始后,他每天循规蹈矩地晨练、自习,去菜市场买菜,等夏敬行回家。
前段时间夏琚的旧案子在网上炒得沸沸扬扬,可由于学校里的事情令夏琚措手不及、手忙脚乱,他压根没有机会再上网看别人怎么骂他。
等放假了,走在大街上,夏琚惊讶地发现那样的压强居然仅存在于学校里。
无论是菜市场还是超市里,亦或是他晨跑的街头,根本没有路人发现他与旁人有何不同。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仿佛销声匿迹,世界安好得仿佛不曾有灾难,只剩夏琚每日担心学校会如何处分、毛若凡他们会不会受到连累、再审什么时候开始。
风浪就这么过去了,只留下被浪掀翻的船只在海上浮沉。
担忧像是冬日里的雾霾,阳光渗透在小小的颗粒里,光明显得沉重。
夏琚来不及在风平浪静里感受自己世界的渺小,一个消息又足以让他的世界颠翻——
蔡崇出国了,去国外留学。
洪玄治把这条打听到的消息发在群组里,夏琚看得心头顿时凉了半截。
或许不只是蔡崇,另外两个参与打架的“富家子”说不定也会出国。如果他们都出国了,那么剩下的人怎么办?到最后,被处分、被记过的只有他们这些普通人吗?
夏琚最先想到的,是毛若凡。
一想到他要被处分,夏琚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全怪他。如果不是他非要去学校上课,肯定不会被尹东川他们几个骚扰,更不会有打架的事情了。
如果当时能忍住就好了……想到后来朝夏敬行大吼大叫,质问他为什么不可以动手的自己,夏琚的心里憋了一口气,想哭、想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应该像梁成轩说的那样,乖乖呆在家里等再审的……
现在怎么办?去毛若凡的家里,登门道歉吗?
下跪吗?
听到这条消息后,夏琚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家里乱转个不停。
他想起乔入诤,于是给乔入诤单独发信息,问问身为毛若凡邻居的他听没听说毛若凡家里的情况。
乔入诤:等等,我去看看。
夏琚左立难安。
过了大概十五分钟后,乔入诤又发来信息:刚才去他的家里,他的妈妈说他正在休息,没让我进门。
夏琚焦躁地摸后颈,摸出不少冷汗。
他谢过乔入诤,又给班主任发信息:阮老师,您好。我是夏琚,打扰了。请问上回我在学校里打架的事,可以全算在我的头上吗?毛若凡只是怕他们人多势众,才出手帮忙而已。他是无辜的。
“怎么了?”突然,夏敬行关切地问。
“啊!”夏琚吓得在沙发上弹了一下,六神无主地看他。
夏敬行见他的脸色不对,放下手中的车钥匙,快步来到他的身边坐下,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夏琚记得那天夏敬行说过,他希望自己是天真的,可是现在留在夏琚脑海里的却是梁成轩的那句“天真给谁看”。太天真了,真的太天真了,竟然真的认为只要蔡崇那几个可以搞定学校那边,那么结果就会“皆大欢喜”,他完全没有想到居然还可以这样!
“蔡崇出国了。那天和我们打架的,可能好几个都会出国吧。出国留学。”夏琚分不清自己是失望还是绝望,“夏敬行,还可以这样吗?明明大家都做错了,他们可以逃之夭夭,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剩下的人就得记过和受处分吗?”
夏敬行万没想到下班回来会面对这种情况,看得出来,夏琚并不是担心自身,他担心的是其他被他连累的人。
“要是我没去学校就好了……”夏琚痛苦地抱住头。
夏敬行悄悄地吐了一口气,但心头的郁郁没有减轻。他和夏琚一样,不担心夏琚会如何。大不了出国——这是夏敬行早就有的打算,但其他人怎么办?眼下,夏琚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这就是“融入”后的弊端。
“处分结果还没有出来,先不要胡思乱想。”夏敬行试图缓和夏琚的情绪。
夏琚焦虑地问:“可是,在学校里打群架,肯定会被记过的吧?或者是警告?那会写进档案里,影响今后的升学和工作。夏敬行,毛若凡他很优秀,他说不定今年或明年就能考大学了……”他愣了愣,“你笑什么?”
“你的案子同样写在档案里,可你不一样在上学吗?”夏敬行刮了一下他的鼻梁,“傻瓜,这个社会有时候很残酷,可同时,它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厉。”
夏琚不明所以,他真的不明所以,愣愣地问:“你是说,没关系?”
“我觉得这点儿事,跟你的案子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夏敬行耸肩,见他眉头紧皱,又道,“好好活给那个天才少年看一看吧。如果他真的受了伤,让他知道:你可以挺过去,他也可以。”
哪里有那么简单?这是关乎人前途的事,是完全不可以换位思考、设身处地的。夏琚对夏敬行的安慰抱有怀疑,脑海里更多想的是他说的“社会没那么严厉”。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没办法真正理解这句话。
正在这时,阮淳熙给他回复信息了。
她的说法和夏敬行一致,让他在结果没出来前,不要胡思乱想。
阮淳熙:打架违反了校规校纪,但凡参与的人,受到处分都是应该的。这不可能全算在你一个人的头上。但是,你也别太自责,我相信毛若凡在当时考虑过事情的利弊。受到挫折才能够成长。做错了事,就承担后果。只有做到这一点,才是成年人,才算长大。夏琚,相信你的朋友,也相信自己,好吗?
夏敬行在一旁读罢阮淳熙的信息,为这正经八百的语气挑了一下眉。这小动作不巧被夏琚看见了,见他用怨毒的目光看着自己,夏敬行好笑地揉他的头发,说:“你看看有没有机会和你的朋友见一面,聊一聊吧。趁早,后天我们就要走了。”
夏琚惊讶地问:“走?去哪里?”
“滨城。”夏敬行面对他震惊的面孔,解释说,“我们开车去,先往北走,绕个弯再到那里。我计划好了路线,下周能到。到时候,正好也开庭了。”
前一刻夏琚还在为毛若凡的事担心,可是,当夏敬行说起他的案子,他的心情忽然变得非常沉寂。
要回滨城了。
离开那里的时候,夏琚曾想过,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可是现在却要回了,不但要回,而且是和他的过去重新见面。
“怕不怕?”夏敬行问。
夏琚不知道,他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到时候,我只要说实话就行了。对吗?”他问。
夏敬行微微错愕,俄顷微微一笑,点头确认:“对。”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嘴角扬起一点笑意,算作对自己的鼓励,说:“那我不怕。”
“嗯,乖。”夏敬行揉他柔软的头发,“如果连说实话也害怕,那真是一桩悲惨的事。而且,还分不清是不是个人的悲惨。”
夏琚听不太懂,疑惑地看他。
他微笑摇头,问:“今晚吃什么?”
“哦!”夏琚想起自己还没做晚饭,立刻要起身,却被他拉住。
夏敬行往他的手机递了个眼神,道:“你的老师,刚才好像给你发的是问句。”
夏琚拿起手机一看,不禁困窘。说实话,他觉得阮淳熙的话有些矫情了,弄得他不知该如何接。他想了想,回复道:好。
眼看他又要走,夏敬行再次拉住他。
夏琚奇怪极了。
“我还不太饿。”夏敬行问,“你要不要先亲我一下?”
他愣住,低头看着夏敬行似笑非笑的眼睛,没来由地感到害羞。他挠了挠脸颊,索性跨开双腿坐在夏敬行的大腿上,搂住他的肩颈,埋头吻住他。
chapter 18 - 2
虽然夏敬行和阮淳熙都对夏琚进行了安慰,可夏琚依然不能完全安心。他想,哪怕是他们,也没有办法揣测和理解当事人的想法——这是身为许多事故当事人的夏琚心知肚明的。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在回滨城时见毛若凡一面。
夏琚给毛若凡发了信息,约他什么时候能够见一见。
起初,毛若凡没有回复信息,夏琚又发了两回,收到的回复是:夏琚,我是凡凡的爸爸。对不起。无论你以前的事是否有隐情,我们凡凡不能和你交朋友。你别再找他了。
读罢这条信息,夏琚愣了愣。
毛若凡的爸爸?那对夏琚而言是一位完全陌生的叔叔,之前毛若凡两次被请家长,夏琚见到的都是他的妈妈。
夏琚不知道要对这位爸爸说什么,没有答复。
可能因为见不到毛若凡,夏琚更沮丧了,而且反而更想见到他。但是如果贸然地登门拜访,只怕会引来更多的不便,夏琚只好放弃了。
临出行的前一天,夏琚去了他和毛若真第一次见面的冰场。
现在那个小朋友已经去俱乐部训练,在这儿恐怕见不到他。不过,由于正在放寒假,冰场上有许多小朋友,他们当中不少人年纪和毛若真一般大,夏琚还看见更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