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气
“我到现在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其实已经在尽自己所能的待我好了对吗?你说自己烂透了,我从来没想过你会这么想自己,你不是没心没肺什么都不想,你是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
齐莠转身捧住齐管竹的脸,很认真很认真跟他讲:“你看我也变了很多,虽然远没你成熟,但你要是不安,我就直接告诉你,我会一直追着你。你不许嫌我烦,不许推开我。”呼吸钝痛,眼睛又被泪水糊住,有点没出息,齐莠想自己总不能一直这么稚气下去,“齐管竹,你别这么没自信啊,你可是我哥……我喜欢你的。”
作者有话说:哥哥其实很可爱的1551
第八章 稚气
十五岁是一个节点。
前十几年的安逸生活更像一种假象,如今坍塌成为断瓦残垣。
齐莠那时候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很多事情不是很清楚,懵懵懂懂寻求着答案,问问题的方式直白丝毫不懂掩饰。有一次他问蒋璐:“哥到底为什么不回来了,你们是吵架了吗?”
蒋璐当时就在厨房,撂下铲子,在菜板落下很大声响,齐莠下意识退后一步。
“你哥跟你说什么了吗?”
齐莠摇摇头,明明是白天厨房却昏暗无比,他忍不住想退出去:“没有。”
蒋璐突然转移了话题:“你这次期中考多少?”
齐莠沉默。蒋璐分明知道。
“考那么点分还好意思提你哥?”蒋璐把水龙头打开,唰唰的水声几乎要把她的声音盖住,她疲惫垂下眼睛,轻描淡写道,“有这功夫你不如好好看看错题。”
齐莠快要走回房间,蒋璐又道:“你周末别出去了,在家好好呆着看看书,别老出去乱跑。”
齐莠抿了下嘴巴,蒋璐没听到回答又接着问:“你听见没?”
“……听见了。”齐莠小声回答,有点不甘心但是没反驳。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有半年,蒋璐对齐莠的管制越来越严,齐莠出去超过半小时她就要打电话过问。只有齐管竹回来的日子是他最自由的时候,齐管竹带他出去玩,蒋璐从没打过电话,只是临走告诉兄弟俩早点回来。所以当时齐莠最期盼的事就是他哥放假回家,带他脱离那幢沉闷的房子,或者哪里都不去,他安安静静呆在哥哥的房间也愿意。
寒假快要结束齐莠问齐管竹:“你能每周都回来一次吗?”
齐管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怎么了?”
齐管竹和他存在一定的年龄差距,齐莠知道齐管竹有自己的交际圈,不可能一直围着他转。即便如此齐莠还是开口:“就是想你回来。”
“我尽量。”
齐莠不喜欢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别过脑袋不再看齐管竹,像个没被满足要求就闹别扭的孩子。
他那时候的确年纪小,再加上前十几年齐管竹对他无条件的宠溺,都把他养成一个有点腼腆又天真的小朋友。他想得很少,害怕蒋璐那么管着他,想让他哥把他从压抑的洞窟里解救出去,又不知道怎么张口说。
而时间过得越久齐莠越能发现蒋璐的差别对待,蒋璐对他和对齐管竹的态度是完全不一样的。当齐莠真正开始思考这些时说不清那是什么滋味,他开始有一些别的想法,开始想自己挣脱这种束缚。
这天说巧不巧,齐莠坐在客厅玩手机,蒋璐上前伸手就问:“你和谁聊天呢?”
那是第一次,齐莠没有顺从蒋璐的意思把手机递出去,已经进入变声期拔高个子的少年看着自己的母亲坚定摇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齐莠,不想给我?”蒋璐盯着他。
齐莠也盯着蒋璐,盯她这些年因干家务变得粗糙的手,还有依旧尖锐纤长的指甲。
“齐莠,我再说一遍手机给我。”
“不给。”
蒋璐捂着心口开始喘气,“行啊,齐莠,长本事了?敢和你妈较劲了?”
齐莠眼睛闪烁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过分了,“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手机给我!”蒋璐说着要去抢,齐莠下意识站起来伸长胳膊,蒋璐已经比她矮了,够不到手机,一只手拽着齐莠胳膊往上踮脚。
那场景说不出的滑稽。最后齐莠手酸得撑不住,蒋璐的指甲又一下掐进他的皮肉里,他把手落下来了,蒋璐一把夺过手机,狠狠瞪他一眼,不合时机的摆出胜利者的姿态。
齐莠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那时候父亲还在世常常板着一张脸,搞得他大气不敢喘,一到齐父面前就怂得像个鹌鹑蛋,母亲温柔笑着掰开他紧握的拳头,轻声细语问他“是不是又惹祸了”,抚过他脸颊的手指葱白纤弱。
那些回忆崩塌碎裂如波涛一般汹涌扎进齐莠身体,他没忍住掉眼泪,听见蒋璐问他:“你还有脸哭?”她像个菜市场里市侩的女人,一面拨弄着手机一面瞥着他。
齐莠跑出去了,把蒋璐的叫喊抛在身后,跑到肺部炸开一样疼,二月不算温柔的风割在脸上他才停下来,一边咳嗽一边蹲下把脸埋进臂弯。
没人告诉他要长大,十五岁之前一直是齐管竹为他引路,他还没想好怎么迎接这些变化,只一心想着要逃开。
他再一次去找齐管竹,在公共电话亭给他哥电话,“喂,哥你在不在学校?”
“你现在在我们学校门口?”齐管竹那边有点吵,“你回去。”语气坚定不容拒绝。
齐莠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办,眼底闪现出无措。
他不知道还可以去哪里。
“我不要。”他强压住哽咽,眼泪一滴一滴往下砸,倔强道,“你过来。”
最后齐管竹还是来了,齐莠在冷风里等了半个多小时,亲眼看着齐管竹从出租车里出来,递过去一百块钱,司机只找给他十块。看来路程的确远。
隔着很远齐管竹快步走过来,边走边问:“齐莠,你来这儿干嘛?还有你怎么不带着手机?”
齐莠闻到齐管竹身上很大一股酒味,它弥漫在两人之间,隔开两个人,“你去喝酒了?”
“嗯……朋友聚会。”齐管竹停在他对面,听到齐莠的问话稍稍退去一步。
齐莠的眼眶被风吹着沙沙泛疼,眼泪再一次涌出来,他往前一步拽住齐管竹的衣服:“你去喝酒都不理我,你干嘛不理我,干嘛让我回去?你去喝酒你有理了!”他把头抵在齐管竹的胸膛,指责的毫无道理。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自己是害怕被抛下。
齐管竹把他推开一些,他立刻拽住齐管竹衣角。
两人相对无言。
最终还是齐管竹开口:“怎么了,突然想找我?哭什么?”他用手轻轻碰弟弟红肿的眼眶,吐息间泛着一股淡淡的并不难闻的酒味,温温热热,叫齐莠想凑得更近。
“哥……”齐莠叫了一声,刚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涌出来,他做不到更好,达不到蒋璐的期待,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被母亲喜欢着。可是他又什么都不能说,不能说他认为不公平,他说出来叫齐管竹怎么办呢,所以到了最后他只说:“太冷了。”像个不断给大人找麻烦的不懂事的孩子。
齐管竹说:“那就去喝杯奶茶,我一会儿送你回家。”
“我不想回去。”
“怎么就不想回去?”
“……就是不想回去。”拜托,别把他往外推。
“怎么了?”齐管竹觉得有点不对劲,眉微微皱起,“出什么事了?”
“没有。”齐莠尝试笑一笑,不想给他哥惹麻烦,“就……妈不让我玩手机。”
齐管竹松懈下来,揉揉他脑袋:“所以才没拿手机出来?今年过完生日你就十六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眼睛里氤氲雾气,齐莠低下头说:“我本来就是。”
“那到底要不要喝奶茶?”
“要。”
“喝完回家?”
“……好。”
和齐管竹回家时,蒋璐正坐在客厅地板上哭,手里拿着电话不断说:“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齐莠看到蓬头垢面的母亲忍不住瑟缩一下,踩到齐管竹的鞋。
蒋璐看见他电话都没挂,扑过来把他紧紧抱住,“你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好个找?!”她说了好多话才抬起头看到齐管竹,齐管竹也在看她。
“没事,跑我那儿去了。”齐管竹说着话,眼睛瞥了眼未挂断的电话,“你也别生他气,手机也别给他没收,万一真的找不着人怎么办?”
蒋璐点了两下头,摸着齐莠的脸颊,“是……”
三个人无言而立。
“别老去打扰你哥哥。”蒋璐在这时候开口,把齐莠往身后揽,“你哥哥有事忙呢。”
齐莠抬起头,目光越过蒋璐头顶,直直直望着齐管竹:“是吗?”是很重要的事吗?
齐管竹没有回视,手机一直在响也没去管,把门打开了才说:“那我先走了。”
齐莠说:“那你去忙吧。”反正他是最不重要的。
电梯在往上升,齐管竹默默等着。齐莠被蒋璐牵着手,突然感觉手抖了一下,看向一旁的母亲。蒋璐脸色不太好,嘴唇有些苍白,眼看着齐管竹进电梯才转过头。
“你干嘛突然跑出去?”蒋璐的语气平静,反而叫齐莠更害怕了,她仍然牵着齐莠的手,“你是觉得妈妈做的太过分了?”
齐莠一时间忘了呼吸。
“你是觉得我特别不通人情是吗?”蒋璐攥紧他的手,“我这不是担心你学坏吗,齐莠你现在还小不能理解,等长大你就明白了,妈做得一切都是为你好,你得听话啊,你得听妈妈的话。”齐莠想把手抽出来,蒋璐却没让,声音发颤,“你究竟懂不懂?”
“这是干什么呢?”电梯门再次打开,良辉从里面走出来,“孩子刚找到你怎么就这么吓唬孩子?”他上前掰开蒋璐的手,按着齐莠的胳膊来回打量一下,“人没事吧?人没事就好。你说你也是,孩子玩个手机,你急什么?”
家里最难过的日子已经过去了,那之后良辉很少来齐家,但他住得近,齐莠有时候上学都能看到他在车站等车,会上前打招呼。齐莠跑出去蒋璐大概是慌了神,打电话跟别人求助求助到了良辉这里。
蒋璐一面深呼吸一面擦掉落下来的眼泪,“你不知道他有多气人,还把管竹给招呼过来了!”
良辉顿了顿:“刚刚我上来看到他了,都长那么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