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朝
“你——”李惊浊都不知道该讲他什么好了。柳息风这人,成天哪里来的这么多花样?
柳息风还在自得:“哎,我也给你贴一个吧。”
李惊浊警惕道:“贴什么?”
柳息风在纹身贴里找来找去:“我记得我买过一个‘精忠报国’。不适合我,倒适合你。”
李惊浊想象自己在拳馆浴室洗澡换衣服,要是被人看见背上刻了精忠报国,肯定会成为拳馆话题的今日最佳,他连退三步,拒绝道:“我又不是岳飞。”
“那换一个。”柳息风想了想,忽然想到一个妙招,于是极想捉住李惊浊尝试一番,“《水浒》里讲燕青,是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纪,三牙掩口细髯,十分腰细膀阔,又讲他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一身雪练也似白肉。卢俊义便请匠人为他刺了一身遍体花绣,好似玉亭柱上铺着软翠。”
李惊浊越听越是不妙:“我没有二十四五年纪,也没有细髯,你想做什么?”
柳息风一脸单纯的求知欲:“我就是想瞧瞧玉亭柱上铺着软翠是什么模样。”
李惊浊说:“我要去睡觉。我困极。有什么事,一概明天再讲。”
柳息风已经翻出了大片的牡丹图案,李惊浊见情势紧急,连忙往自己卧室跑,他怕跑晚了一刻,柳息风就想出什么法子来当即真贴他一身软翠。
三十一拾噩梦
第二天周五,李惊浊去上泰拳课。他走之前把二楼所有卧室都找一遍才知道柳息风昨晚临幸了哪一间。柳息风躺在床的一侧,在睡梦中冷得找被子,被子却盖在床另一侧的画卷上。李惊浊走过去,帮柳息风盖好被子,盖完本想直接走,但一想又觉得自己应该索取点什么,于是他在柳息风唇上亲一下,还顺走了柳息风放在床头的一条天蓝色银纹发带。
出了门,李惊浊想起什么,往西墙去看一眼,昨天的四个叉变成了五个。前天三个,昨天四个,今天五个。计数,他皱起眉,想,这是在计数,关于天数的计数。是不是有哪家的小孩在上幼儿园或者刚上小学,在学数数?如果是这样,那便无关紧要,如果不是,难道有人在附近监视他?这个标记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是天数,今天是第五天,那么这个计数就是从周一开始的。周一发生了什么?他去上泰拳课,回来吃饭,饭后王四爹和他的两个儿子来送鱼,他和柳息风再将鱼还回去。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普通的一天。
李惊浊想不通。报警?农村多的是乱涂乱画的事,不知有多少墙壁上被人写画了不同的文字或图案,因为五个叉就报警,好像太小题大做。而且,如果有人每天在监视他,那么那人肯定住在附近,这附近都是些熟人,如果来了生人常住,很难不被发现。乡村在某种意义上是安全的,所有人都知根知底,乡村在某种意义上又像泥沼,根连在那里,走出很远还是有斩不断的东西。
——想太远了。
李惊浊决定先去上课,不再多想。他走之前写了一张便条贴在墙边:文明做人,禁止涂鸦。
然后他进屋锁好所有的窗户,接着从堂屋里侧挂上了大门的门栓,自己再从西屋厨房对外的小门出来,并从屋外锁上了小门。这样一来,整栋屋子对外就是封闭的了,除了在屋内的柳息风,和带着钥匙的他自己以外,没有人能进屋了,就是有贼来偷,也要费一番工夫。
如果现在有人走进李宅,那么只能看见床上的柳息风。
柳息风习惯晚睡晚起。他吃了很多糖,睡得很香。睡梦中他感觉到冷,他睡着以后永远找不到被子,他冻醒以后永远发现被子其实就在不远的地方。但是今天,他没有冻醒,他感觉到了温暖。
所以他甚至没有再做那个重复的梦。
在以前那个梦里有蓝色的、冰冷的海,海水将他向下拖,拖到温度更低的海底。他看见海底绿油油的海草、巨大的贝壳、还有一条金鱼。海水里不该有金鱼,但是他的梦里有。金鱼带他去看贝壳里面的样子,那真是一只漂亮的贝壳,里面一直在结珍珠,源源不断地结个不停。金鱼说,贝壳产珍珠很痛,如果珍珠太大,贝壳就会死去。他被珍珠迷惑了,他杀死了金鱼,抢占了贝壳,他逼迫贝壳产出最大的、最炫目的珍珠。可是他忘了他是人,人不能生活在海底,不能只和珍珠为伴。等他想要抱着贝壳离开海里时,却发现双腿已经被海草牢牢拷住。他永远被囚禁在冰冷的海底。他身边结满了珍珠,只有珍珠,冰冷的珍珠。
今天的梦不同。
今天的梦里有草地,有一地阳光,还有一只兔子,皮毛洁白松软的红眼睛兔子。红眼睛兔子钻进他怀里,递给他一捧糖果,并告诫他不要吃得太多。这只兔子可爱极了。他抱着兔子,抚摸兔子,然后忽然发现兔子的红眼睛原来是两颗红宝石。
他被红宝石迷惑了。他想要红宝石。
兔子说拿走红宝石,它就会瞎。兔子说会给他更多东西,但是不要拿走它的红眼睛。他问兔子:你还能给我什么?
兔子说:我有的,都给你。我的草地,我的阳光,我的糖果,都给你。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吗?
他的手停在兔子的眼眶边,说:我喜欢你。可我还是想要红宝石。
突然,兔子从他怀里消失了,草地,阳光,糖果也全部消失了。蓝色的、冰冷的海水从天上倒灌下来,把他浇了个透。海水越来越深,漫过他的腿,他的肩,最后漫过他的头,他无法呼吸了。
他无法呼吸。
他是真的无法呼吸!
不是做梦!
窒息感让柳息风从梦中醒了过来,但是他的眼睛和口鼻全部被蒙上了,他什么也看不到。他在被人拖着往什么地方走。他用力挣扎,但无法挣脱,对方不止一个人。他挣扎得越厉害,肺里的氧气失去得越快。
难道今天真要被人弄死在这里?连被谁弄死的都不知道?那也太无趣了。
“咚咚——”
楼下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柳息风用力踢地面,他想制造出更大的动静,好让外面的人听见。
老宅的隔音果然并不很好,外面响起耳熟的声音:“惊浊?有人摔了?”同时,楼下的大门传来踢门声。
柳息风只感觉被人用力一掼,掼到了地板上,然后有脚步声远去。他在地上歇了十来秒,才积攒了些力气去撕眼睛和嘴巴上的胶带,看来对方没想要他的命,因为鼻子上蒙的不是胶带,而是布。
楼下的踢门声和喊声还在继续,柳息风下楼去开门。
门栓刚抽开,木门就被从外面用力推开了,差点把开门的柳息风推到在地。
“出什么事了?”小云老板焦急道,“惊浊在哪里?”
柳息风呼吸尚不顺畅,深呼吸半天,才说:“看见什么人没有?”
小云老板一头雾水:“什么人?我只听见像是有人摔倒。有没有人出事?”
柳息风拧着眉,说:“我是问,刚才有没有人从屋子里出去。”
小云老板说:“你自己出来看一看。大门,小门,窗户全部落了锁,我就守在大门口,进都进不去,哪里还有什么其他人?”
柳息风神色一凛,现在他和小云老板站在大门口,如果没有其他人进出,那么刚才袭击他的人就是现在还在屋子里了。
柳息风又问:“你来之前,门窗就已经锁了?”
小云老板说:“我跟你讲了,全部落锁。”他四周看了看,又说,“到底是什么事?惊浊人在哪里?”
柳息风说:“他去镇上泰拳馆了。门窗应该是他走之前锁的。”他一边说一边思索:窗户在屋外开不了,大门小门在屋外也可以开,但是分别由两把钥匙管,钥匙都在李惊浊那里。现在门窗都未遭破坏,小云老板也确实不曾看到有人进出,那么确实只有一个可能:袭击他的人,从李惊浊今早离开前,到现在这一刻,从始至终都在屋子里。
这是个密室。
柳息风觉得有一丝怪异的兴奋自他的脊椎骨上窜上来。
有新故事了。
小云老板听到李惊浊去了镇上,就问:“他现在上泰拳课?几点钟回来?”
柳息风说:“一点多到家。”他看了看小云老板,说,“你上次骑车载我。多谢。现在,你有没有手机可以借我?”
“不谢。”小云老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柳息风接过,按下110,小云老板说:“报警?你还没讲出了什么事。里面进了小偷?”
电话接通,柳息风讲明时间地点,还有自己被人袭击的情况。他最后特别说了一句:“从头到尾门窗紧闭,他们现在应该还在屋子里。”
小云老板看了看门里面,只看到堂屋中无数座书塔,遮遮掩掩,看不清楚全貌,他紧张起来:“还在屋里面?”
柳息风挂了电话,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顿一下,又提议道,“小云老板,警察来之前我们一起守门吧。”他手一摊,十分坦然地承认,“我手无缚鸡之力。”
小云老板点点头:“应该的。”
屋子里什么动静也没有,小云老板迟疑说:“人真的在里面?”
柳息风说:“除非这栋楼还有其他出口。”
小云老板想了想,说:“应该没有。我进去坐过,这种两层楼房的结构家家户户都差不多,西屋中屋东屋连成一气,坐北朝南,没有门窗从屋后面开。我们站在前面坪里,只要有人进出,就一定看得到。”
柳息风左右四顾,说:“我是不是该去借根鱼竿什么?”他讲罢,正好看到屋子窗边立了几根竹竿,便去拿了两根,递给小云老板一根,说,“要是有人出来,我们可以打一套棍法抗敌。”
小云老板没想到他还有心情开玩笑,接口说:“少林棍法?”
柳息风说:“也想过要学。只是舍不得红尘。哦,红尘倒还其次,主要是舍不得头发。”
小云老板笑起来,笑一会儿,又看看远处的路:“警察怎么还不来。”
柳息风说:“这里有点偏。”
小云老板说:“不止一点。估计这一片也很久没人报过警了,不晓得找不找得到路。”
柳息风说:“我打的报警电话,不是外卖电话。肯定找得到路。”他看看小云老板,又打趣说,“小云老板怎么今天过来?除了太平文房,还经营牛蛙外送生意?”
小云老板有些惊讶,眼神复杂起来:“今天什么日子,你不晓得?”
柳息风想了想,双掌一合,恍然大悟:“今天七夕。”
小云老板说:“还有个日子。”
柳息风想了一阵,说:“还有什么日子?”
小云老板看着柳息风,略微皱眉,不明白为什么他都跟李惊浊住在一起了,还不晓得李惊浊生日是哪一天。
柳息风察觉小云老板神色,便又问一句:“什么重要日子?”
小云老板无奈地摇了摇头,叹口气,说:“惊浊生日。你不记得,他不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