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朝
李惊浊觉得柳息风又在胡说八道了。他不禁有些烦躁:“真的有人袭击你,和鬼压床,你分不清楚?”
柳息风说:“你觉得我在骗你?”
李惊浊缓和下口气,说:“不是。我只想听你讲一点真话,至少听起来像是真话的话。”
柳息风听了,想了很久,才说:“你把尺子放下,水桶也放下。”
李惊浊不明所以,还是放下了手头的东西。
柳息风沉声说:“跟我来。”
柳息风快步走向书房,李惊浊有些茫然地跟在后面,不知他要做什么。
柳息风在李惊浊的书架上找到那本《禁止说话》,拿下来,说:“我只讲一次。你听完以后不要问我任何问题。”
李惊浊忽然感觉一阵风雨欲来。他看着柳息风的眼睛说:“好。但你要讲真话。”
柳息风说:“自从这本书出版,我就开始出现幻觉。”
李惊浊说:“为什么?”
柳息风说:“讲好了,不问问题。”
李惊浊忍住追问的冲动,说:“好。”
柳息风继续说:“需要用几间不同的卧室不是因为我喜欢睡不同的床,而是因为一旦做噩梦或出现幻觉,我必须换一个地方,否则我出不来。或者,分不清自己有没有从梦或者幻觉里出来。”
李惊浊讲不出话来,他以为柳息风非要那么多间卧室,不过是喜好奢侈。
柳息风说:“我很讨厌余年。但当年只有他一个人力劝我不要出版这本书。所以即便再讨厌他,我也信他。今天的事,要我讲,是真的发生了。我没有骗你。但是我的感觉并不比现场那几块胶布更可靠。如果没有那几块胶布,我不会报警。我不信自己的感觉。”顿了一下,他说,“讲完了。就这么多。”
李惊浊一边听,一边生出了一肚子疑问,为什么这本书的出版会让柳息风产生幻觉?为什么余年当年不希望这本书出版?是,余年是将这本书说得一文不值,可听他的语气这本书又不像是真的一文不值……还有这本书的内容,和柳息风的过去到底有什么关联……难道真的有那么一个真实事件被柳息风当作自己的故事写了出来?如果真的有,《禁止说话》的女主角到底是谁?
——停。
停住,不要再想了。
李惊浊已经对自己承诺过,不能盲目武断地去怀疑柳息风什么,他不能再臆测。可他也答应了柳息风不问问题,问题得不到解答,人就会自动进行分析,获取的信息不足以分析,就会演变成猜测。李惊浊不想猜测。他希望自己可以从这一团迷雾中跳出来,站在外面,做一个旁观者,看个清楚,理个明白。不能急,要耐心,李惊浊告诫自己,曾经的柳息风对于《禁止说话》一字不肯提,现在他已经愿意主动讲出一些事,这无疑是一种进步。
“这样。”李惊浊有了决断,“我不问你问题。现在我再打一次110,讲那五个叉的事。等警察来了,我们重新把整间屋子全部检查一遍,至少保证我们今晚住在
柳息风找到一张纸条,说:“他们派出所的电话。”
李惊浊按着纸条上的号码拨过去,没有人接电话。
他想改打110,柳息风说:“打110也是转到同一个派出所。不用打了。其实整栋楼上午都查过,不止一遍,没有其他人。再叫他们过来也没用。”
李惊浊说:“都查过?没有漏掉的地方?”
柳息风说:“除非你们家还有你没带我看过的地方。”
李惊浊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什么,背脊一凉,说:“确实有。”
柳息风说:“你不要开玩笑。”
李惊浊表情严肃:“我不是你。我不开玩笑。”
柳息风听了,面容也一肃,他去外面窗边拿走剩下的两根竹竿,递给李惊浊一根。
“这个没有用。”李惊浊没有接竹竿,而径直往厨房走,边走边说,“我最后问一次:你刚才讲的所有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对吧。”顿一下,又说,“我应该信你。但是你玩狼来了的把戏太多次,我忍不住再跟你确认一次。”
柳息风沉默片刻,说:“只有一句。”
李惊浊板着脸,说:“哪一句?”
柳息风说:“我确实喜欢睡不同的床。”
李惊浊差点被他气死,深呼吸几下,才说:“那你讲什么因为幻觉要换卧室,也是假的了?”
柳息风忙说:“那是真的。幻觉是真的。不过我恰好也喜欢拥有很多卧室的感觉。”
李惊浊:“……”
“只有这一句,其他都是真的?”李惊浊咬牙切齿地再次确认。
柳息风面色极为诚恳:“是的。”
李惊浊点点头,决定信他:“好。”
两人走进厨房。柳息风拿起两把菜刀,又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块磨刀石,一边准备磨刀霍霍一边说:“就这两把怎么样?”
“……我还没有坐牢的打算。”李惊浊打开厨柜,拿起一瓶胡椒面,往堂屋走去。
柳息风跟在他身后,有点疑惑,又好像带着一点儿新奇:“到底还有哪里,你没带我看过?难道,你家有什么密室?放了祖上留下来的金银珠宝?”
李惊浊无语,说:“你当我们现在是去寻宝?”
柳息风说:“我最喜欢寻宝。”
李惊浊想到自己的七夕计划,微笑起来:“如果等下没有什么事,我就带你去寻宝。”
柳息风惊喜道:“真的?”
“真的。”李惊浊自堂屋的楼梯向二楼走去,“前提是,二楼没有藏什么人。其实我觉得有人的概率很小,因为那一处只有我们家的人晓得。”
柳息风说:“二楼难道还有隐藏房间?”
李惊浊想了想,说:“你等下看了,不要害怕。”
柳息风说:“你先讲。不要吊我胃口。”
李惊浊说:“你跟我祖父讲过话,或许晓得他性格。他……讲得直白一点,比较怕死。”
柳息风说:“所有老人都怕死。”
李惊浊说:“没错。但是我祖父格外怕。他跟我祖母不一样。我祖母喜欢讲人死如灯灭,不在乎身后事。我祖父却特别在意身后事。不晓得哪一年开始,国家推行火葬,不提倡土葬了。在我祖父的观念里,火葬接近于挫骨扬灰,死无全尸,他哪里能同意?”
柳息风说:“老人家,可以理解。”
两人走到了二楼的一个房间,那里放着些杂物,柳息风说:“这里你带我来过。这跟你祖父的事有什么关系?”
“你只在门口看过,里面你没有进去过。我们家人没有事,也不会进去,更不会带客人进去。”李惊浊放轻了脚步,往杂物间里堆得老高的箩筐和麻袋后面走,“我祖父怕去世后,他子女紧跟国家的脚步,把他和我祖母一把火烧了,所以提前请木匠打了……”
他的话不必讲完,两口结实的棺材已经出现在柳息风眼前。
那两口棺材比一般柜子更大,李惊浊盯着棺材盖,心中默默估算一下容积,这一口棺材,就可以藏下两个成年男性了。
三十五拾看守
柳息风也盯着棺材盖,思索片刻,压低声音说:“我们怎么打开这两个盖子……它们是翻盖的,还是滑盖的?”
李惊浊无语。为什么无论在什么处境下,柳息风总有搞笑的本事?
李惊浊也放低了声音,说:“你当它们是手机?”
柳息风说:“那你讲,怎么开棺?”
李惊浊想了想,发现他还真不知道具体说法,只能沿用柳息风的描述:“……根据我的经验,它们是滑盖的。可以直接推开。”
柳息风说:“你的经验?”
李惊浊说:“小时候,我和我堂妹玩捉迷藏,爬进去过。因为是过年,被家长发现,觉得不吉利,就把我们俩打了一顿。因为我是哥哥,所以主要打我。”
柳息风说:“你还有堂妹。对,你祖父讲过,他还有一个孙女和一个外孙女。”
李惊浊心生警惕:“你在想什么?”
柳息风说:“想你堂妹。”
李惊浊低喝:“不许想我堂妹。”
柳息风说:“你越要我别想,我越控制不住想。她多大年纪?好看吗?平时喜欢做什么?”
李惊浊说:“闭嘴。”
柳息风屏住呼吸,不讲话了,弯下腰想去听棺材里的动静。李惊浊一把把他捞起来,说:“好了,你站着别动,我去开棺。”
两人方才讲话时声音本就极低,几近于气声,现在一时间更加寂静,又显出几分房间里的阴暗可怖来。
那两口棺材并列放置,棺盖两端呈圆弧形,略微翘起,上面落满了灰尘和蛛网。李惊浊走到一端,一只手掌覆到盖子上,渐渐用力。棺盖很沉,待力气加到很大时,才轰然移动。
忽然,一股陈旧的木头与油漆的味道随着灰尘一起飘散出来。
柳息风以眼神询问李惊浊,李惊浊看一眼空空的棺箱,对柳息风摇摇头。
开第二口棺材时李惊浊已经基本确定里面不会有人,果然,棺盖一开,里面也是空空如也。
“果然。我想太多了。”李惊浊把两张棺盖复原,“这里根本没有人知道,就算有人发现,也大多忌讳,不肯藏在这种地方。”
柳息风说:“不一定。如果之前真的有人躲在这里,他们也可能趁我们两个去菜地里浇水的时候离开。”
李惊浊想了想,确实有可能。他也想不出确定的结论,只能得到一些不同的可能性。
两人往楼下走,李惊浊又打一遍派出所电话,还是没有人接。
柳息风说:“讲不定,他们也去过七夕了。”
李惊浊说:“你少乱讲。他们应该是去调查你交给他们的胶带和布了。”
柳息风说:“总之,现在全部查过一遍。你们家这栋楼里,再也没有其他隐藏关卡了,是吧。”
李惊浊肯定道:“没有了。”又说,“即便家里没有其他人,我还是不放心那五个叉。”
柳息风说:“按照你的观察,这五个叉,明天就会变成六个。”
李惊浊说:“没错。”
柳息风说:“你在家里等我一下。”
李惊浊说:“做什么?”
柳息风说:“我去西边对面那几户人家坐坐。”
“你怎么成天跑去别人家坐?花脚乌龟。”李惊浊虽这样讲,脚上还是跟着柳息风往西边走。
柳息风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脚,说:“你刚才叫我什么?”
李惊浊说:“你晓不晓得,你这样坐不住,成天往外跑的人,在我们老家这里叫做什么?”
柳息风说:“叫做什么?”
李惊浊生怕柳息风听不真切,字正腔圆道:“花脚乌龟。”
柳息风不肯当花脚乌龟,于是声明说:“我不是随便去别人家坐,我是有正事要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