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姻
陆卓年抓着碗在水笼头底下转来转去,显得很忙的样子:“在我口袋里。”其实眼角余光一直在盯着祁聿的耳朵尖。
要说谁脸红都不值得稀奇,但是祁聿这个人,平时多一点情绪都显难得,叫他红一红脸,跟叫尊雕像活过来差不多,不怪陆卓年这样作怪,就为了瞧一瞧这难得的神迹。
祁聿没办法,打量一会儿,终于小心翼翼地把手指尖伸进了陆卓年的牛仔裤口袋里,将手机摸了出来,替陆卓年接通,拿到他耳边。
“妈?”
陆夫人直接问:“你人在哪?”
“在家啊,祁聿生病了,我照顾他来着。”
祁聿抬头瞥了他一眼,似乎对他所谓的“照顾”二字很有些意见,陆卓年瞧见了,立刻补一句:“我帮他洗碗呢。”
这总是一句大实话,祁聿无可反驳,便又垂下眼去。他手伸得长长的,站得很远,一副要跟陆卓年拉开距离的样子,偏偏陆卓年不愿意,一边说一边伸着脖子往他这边蹭,似乎这边的信号就要好一些,非紧紧贴着他才听得清。
祁聿明显不喜跟人贴这么近,又不好说,只得频频往后躲,还要不动声色,实在艰难,看得陆卓年心中十分得意。
陆夫人太了解自己儿子了:“你还会洗碗?”
陆卓年直接说:“不信你问祁聿,他就在我边上帮我拿着手机呢。”
祁聿只好接了电话:“……妈妈。”声音温和礼貌,一点儿听不出不妥来。
“小聿啊,听说你病了,身体好些了吗?卓年那小子还说照顾你,我可不信,他是不是净给你添麻烦了?”
“亏得他的照顾,我身体好多了,谢谢您的关心。”祁聿答得一板一眼,要是陆卓年早失了跟这人对话的兴趣,陆夫人却接得驾轻就熟:“都是一家人,这样客气做什么。你们两个人住在外头,我们做长辈的哪里能放心,免不了要多问几句,你可不要嫌弃。”
祁聿瞧了陆卓年一眼,接着微微低头道:“怎么会呢。”
陆卓年在旁边听着都不耐烦,毕竟这两个人并不熟悉,却生生营造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他脱了手套把手机抢过来,帮祁聿脱困:“行了,我们下午就回去,叫您好好瞧一瞧,把心放到肚子里头去。”
从两人结婚以来,陆卓年便没再回过陆家,陆夫人听了自然欣喜,连忙道:“好好好,晚上给你们烧好吃的,可怜的,不知多久没吃过家里的饭菜了。”
陆卓年挂了电话,自然地伸手去摸祁聿的额头,说:“再去量一量体温,上午待在家里看看,要是不烧了,应该是好了。”
祁聿看了他一会儿,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到底不是什么大病,打了针,歇一晚上也就差不多了,一整个上午祁聿果然没再烧起来,陆卓年便放心地将祁聿带出来,两人一道往陆家去。
祁聿拎着一套鱼竿、两盒茶叶、两盒血燕跟在陆卓年后面,陆卓年本想说不至于要备礼,等他看了一眼,便觉得惊异起来:“你早就备好了的?”这些东西实在是正合他们家里人每一个人的喜好,足见是花了心思特意准备的。
“嗯,”祁聿微笑道,“婚后第一次上门,自然要准备些东西。”
陆卓年这才反应过来,他没有回家,祁聿自然不可能自己跑到陆家去。他们结婚已经有一段日子了,祁聿竟然还是第一次以陆家新人的身份去见陆家的长辈。他早就备好了礼物,可见是料想到了这件事,却从未开过口。
祁聿把东西给他看,问他:“你觉得可以吗?我跟伯父伯母说话少,不知他们喜不喜欢。”
陆卓年只好说:“挺好的。”心想,刚才当着面叫妈妈叫得挺亲热,这会儿又是伯父伯母了。但他莫名有些心虚,便不去戳穿祁聿,过了会儿,他才问:“你们家人喜欢什么?”
祁聿没有对他这句话透出来的意思感到惊讶,只是微笑,道:“我已经买好了,你不用担心。”
这次的微笑跟平常不一样,不是刻板的、不带情绪的微笑,而像是怀着某种熊孩子终于懂事了的欣慰,即使这种情绪并不明显,陆卓年甚至怀疑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仍忍不住鸡皮疙瘩直蹿。
陆卓年想,自己不喜欢祁聿不是没有理由的,谁会喜欢跟一个总跟你鸡皮疙瘩过不去的人在一起呢。
等那股子寒劲儿慢慢安顿下去,陆卓年便心思活络起来,说:“你把每一个人都想好了,那我呢?”
祁聿总算不再无动于衷,他略带讶异地看了陆卓年一眼,陆卓年心里正得意,就听见他说:“抱歉。”然后十分真挚地问他,“你喜欢什么?”
假如换做别人,陆卓年肯定张口就回答“你”。毫不夸张地说,陆卓年从幼儿园就开始撩妹子,这是陆卓华唯一比不上他的一点——比不上他会撩。但是碰上祁聿,这种技能竟然像是熄火了一样,一个“你”字蹿到了嘴边,到底不敢说出来,陆卓年觉得有些气恼,故意说:“这就要看你的心意了。”
祁聿没再吱声,一只手倚着头,微微笑了一下,算作回答。陆卓年却忍不住找茬:“哎,你怎么买了这么一辆车。”他开惯了好车,开祁聿的车让他觉得胳膊腿儿都有点难以适从。
“在我能接受的价位之内,这是最好的了。”
这回轮到陆卓年讶异了:“不会吧,祁家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祁聿语气淡然地说:“祁家是祁家,我是我,祁家的钱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陆卓年知道祁家比起陆家来算得上根深树大,但正经的嫡系在祁聿这一代统共就两个孩子,年长的那个已经作为祁家继承人跟在祁家老爷子旁边出入各种场合,另一个就是祁聿。按道理来说,都是亲孙子,大孙子继承家产,小孙子却作为联姻道具嫁到别人家,这其中的悬殊如果说是不得已而为之,倒也说得过去,毕竟祁家现在不同以往,总要有人牺牲。但看祁聿的反应,似乎还有内情。或许真像他所说,他在祁家的境地,怕是不怎么好,所以才巴巴地找上来,宁愿联姻也要脱离祁家。陆卓年一边开车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并不打算问一问祁聿,毕竟两家已经联姻,这种事情早晚要知道,没必要问到人面前去。
他只是突然有些好奇,祁聿过分刻板的性子会不会也跟此有关。
想到这里,陆卓年更加兴致勃勃地去逗祁聿说话,故意说:“那我不是白娶你了。”
祁聿回答:“你娶的是祁家的钱吗?”
自然不是,陆家的钱恐怕比祁家多得多,陆家要的是祁家的体面地位。要说起来,祁聿是嫁给陆家的钱还差不多。陆卓年哈哈大笑:“说的有道理。
第五章
俞薇在厨房盯着人做汤,听见门厅那头有动静,便出来瞧瞧,结果看到自己许久未见的儿子站在客厅里,一时有些语无伦次,下意识去拉儿子的手,道:“不是说过来吃晚饭,怎么这就回来了?”
陆卓年笑道:“我就说来早了——我们出去晃一圈,卡饭点的时候再进来。”他还特意转过头去冲着祁聿说。
俞薇伸出去的手转而一把揪住儿子的胳膊,瞪着他道:“坏小子!”又顺着他的动作去看祁聿,祁聿这才礼貌地跟她问好,将礼物交到家里保姆手上。
“病好些了吗?”俞薇关切地问。
祁聿答道:“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你们年轻人,生病了也好得快,真好。等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要懂得养生啦——你瞧,我最喜欢燕窝,哎呀呀,真是个贴心的孩子。”俞薇瞧了瞧祁聿带来的见面礼,很高兴,立刻就要人记得煮一盏,她晚上要喝,“茶叶我不懂,你们爸爸喜欢这个。他那个人呀,死板得要命,高兴也要板着脸,私底下指不定怎么偷着乐呢。”
又说:“这个鱼竿先收起来,改天去见老爷子的时候带上。他一直想要人陪他钓鱼,可惜父子俩都是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连个老宝贝都哄不来。哎,你会钓鱼吗?”
一般人碰到祁聿会自动变得疏离客气起来,因此他鲜少受过这样的热情,只抿着嘴微笑,这会儿才答道:“不太会,不过我可以学。”他知道陆家老爷子一直住在私人疗养院里头,之前因为要跟陆卓华订婚,就去见了见老人家。老人家身体还挺硬朗,只是嫌跟家里人有代沟,非要住在疗养院里跟几个老伙计玩儿。
俞薇拍拍祁聿的手,说:“正好,老爷子最喜欢教人钓鱼,下次叫年年带你去。”
因为这个昵称,祁聿不由得望了站在旁边“年年”一眼,陆卓年十分坦然:“行啊——你见过爷爷吗?”
陆卓年不清楚祁聿上次见老爷子还是作为陆卓华的未婚夫去的,只是顺口一问,俞薇立刻拍了他一下,说:“这不是让你带他去见嘛,你都多久没去看爷爷了?”
祁聿微笑道:“只见过一次,还是去年的事儿了。”
陆卓年愣了一愣:“哦。”他很快意识到这个“去年”隐喻着什么,顿时觉得有些讪讪的,失了兴味。
俞薇哎呦呦地叫起来,说:“厨房里还煲着汤呢,我得去看着。兰嫂,东西收好了,给两孩子准备点吃的。”又特地瞪了陆卓年一眼,“自己的人,自己照顾着点。”
祁聿看得出她这是在维护自己的脸面,便只微笑不语。谁都知道这桩婚事的尴尬,但大家都是聪明人,最懂得维持面上的光鲜平和,没人会将尴尬暴露出来。
他又瞧了陆卓年一眼,陆卓年正跟兰嫂说自己要回房,毫不掩饰自己已经告罄的耐心,那种消极抵触的状态特别明显,祁聿便知道这人到底跟自己不一样,无怪乎他这样讨厌自己。
祁聿立在原地,面上淡然,脊背却挺得愈发地直。陆卓年回头见他还跟株小白杨一样杵在那儿,奇怪地问:“你干嘛呢?”
“嗯?”祁聿抬眼去看他,对视不到一秒陆卓年就转回身往楼上走了,祁聿愣了片刻,才回过味来,默默地跟上去。
陆卓年推开自己的房门,说:“进来吧。”
祁聿说:“谢谢。”
陆卓年笑他:“这你也要说谢谢?”
祁聿没多回应,站在房间里等陆卓年告诉他坐哪里,毕竟这是个挺私人的空间。但陆卓年显然没这个意识,自顾自往沙发上一躺,还说:“你活得累不累。”
祁聿转悠着走了两步,非常含蓄而礼貌地打量了一下陆卓年的卧室。这是个非常宽阔的房间,除了基本的家具用品之外,没有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干净整洁。很显然,虽然陆卓年许久未在这里住过,但它依然被家里人整理得很好。祁聿仅仅略微扫了两眼,便适可而止地站在原地,见陆卓年仍然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微笑着主动询问:“嗯……请问我可以坐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