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香
关崇眉毛一挑,回头看了看车里的江怡,问:“可以请假么?”
倒也不是不行,陈猎雪看似迟疑的想了想,宋琪不阴不阳地道:“去呗。这么冷的天,吃顿火锅多舒服。”
关崇笑着看他:“你也来。”
“不去。他不在我正好拿双份工钱。”说着他脸一垮,又似不满又似威胁地瞪着关崇,“倒是你们,你们知道他不叫什么狗屁陈竹雪吧?”
关崇长久地看他,点头道:“当然。”
那天他们去吃了火锅,仍是陈猎雪挑的店,仍在陈庭森医院附近。
江怡的脸色比上次好看了不少,饭间终于不再是关崇一个人两头照顾,她时不时会问两个问题,学习怎么样,天气冷不冷之类的,问完立刻就抿紧嘴唇,等陈猎雪回答了才放松下来。或者手指僵硬地往陈猎雪碗里夹菜,每夹一次都要紧张地问:“这个能吃么?”
关崇更关注打工的事,他先问陈猎雪平时零花钱够用么?陈猎雪点头,他又问:“所以打工是想锻炼自己?”
“我有一个哥哥。”陈猎雪慢吞吞地挑着白菜里的椒壳,说:“现在在汽修厂给人洗车,他以后想盘一家自己的店,我想多帮帮他。”
江怡皱皱眉:“哥哥?”
陈猎雪抬头看她:“救助站的哥哥。”
这个话题便没再继续下去。
结完账,关崇开车将陈猎雪送到便利店,拎出一个精致的大纸袋,纸袋上印着彰显奢侈的logo。
“江阿姨给你买的,拿着。”
陈猎雪摇头:“太贵了。上次你借我的围巾我还没还给你呢。”
关崇笑笑,把纸袋提手往他手心里放:“那就凑够一整套行头再还。”他附在陈猎雪耳畔小声道:“不然你江阿姨要伤心的。”
陈猎雪面无表情地听着,关崇直起身,他又露出乖巧的表情,接过纸袋去敲江怡的车窗。
“谢谢江阿姨。”
江怡不自在地“嗯”了一声,把车窗摇了上去。
关崇拍拍他的肩:“早点回家,下次再来看你。”
汽车闪着车灯离开了,陈猎雪回到便利店,宋琪正忙得四脚朝天,听见动静就气得骂他:“拎的什么玩意儿,赶紧过来,点外卖那傻逼投诉我两回了!”
陈猎雪把袋子往收银机底下一塞:“来了。”
等宋琪送外卖回来,店里也清净下来,他俩凑着脑袋去翻大纸袋,里面除了一件冬装的外套,还有一副手套。
陈猎雪把手套递给宋琪:“帮我带给纵康哥。”
宋琪接过来摸了摸,皮的,他不会辨皮,只知道一定是好料子,他拽了个塑料袋把手套塞进去,边塞边问:“那衣服你是不是得藏起来啊,我要是你爸,知道前妻两口子偷偷带我儿子去吃饭,还买这买那的,非得膈应死。”
陈猎雪点点头:“嗯,说得对。”
第二天,陈庭森下夜班回来,进门就看见了躺在沙发上的大纸袋。
纵康是被吵醒的,刚六点多,天还发着灰,宋琪在厨房里叮叮咣咣地制造乱响。
“琪琪?”
他裹着棉袄起床去看,宋琪搅和着锅里的米粥,在小厨房昏黄的灯泡下回头看他:“醒了?”
“今天怎么又起这么早?”
宋琪妈痊愈以后,宋琪就不在自己家里生火做饭了,有时候纵康做好了送上去,有时候他下来做,连着纵康的份一起,吃完了再端上去喂他妈。纵康提起坐在炉子上的水壶,去门口的小水池洗漱,宋琪跟他隔着一道窗子稀里哗啦地盛粥:“想起就起了,赶紧刷你的牙。”
纵康笑笑,迅速抹了把脸进屋。
吃到一半,宋琪从衣兜里掏出个塑料袋递过去:“陈猎雪有东西给你。”
“什么?”
“手套。”
纵康拿过来看,先露出温暖的表情,感受到手套昂贵的质地后,又蹙起了眉头。
“他老是乱花钱,我哪用得着这种东西,”
宋琪大口吸溜着粥,随口道:“他那野爹给买的,不要白不要。”
纵康以为他在说陈庭森,苦笑一声:“什么野爹?陈先生是小碰的恩人,你不要……”
“不是那个爹,”宋琪不耐烦地摆摆手,“上次找他的那对夫妻。”
纵康一愣:“陈竹雪妈妈?”
“嗯。”
“他们又来了?”
“嗯。”
纵康的眼神凝重起来,他攥着那副手套发了会儿呆,突然说:“我是不是该告诉陈先生?”
宋琪立刻反问:“你告诉他干嘛?”
“我怕他们对小碰……做什么不好的事。”
“万一他早就知道呢?”
“……什么?”
纵康呆呆的,一副听不明白的样子,宋琪翻了个白眼仁儿,开始喋喋不休:“万一就是陈猎雪他爸,让那两口子去找的陈猎雪呢?再说了,他们就算对陈猎雪做不好的事又能干嘛?挖他的心?这不是挺好的,领着吃饭,买这买那。”宋琪嘟嘟囔囔地重新端起粥,“人家家里的事,一天跟着操不完的心。”
纵康沉默片刻,低声说:“他们这是把小碰当成陈竹雪了。”又说:“这对小碰不公平。”
陈庭森临下班时收到了一条短信,发件人是纵康,内容很长,开头的大段都在解释自己的冒昧打扰,他快速往下看,目光停驻在“陈竹雪妈妈”的字眼上。
他脑中立马蹦出那条突兀的围巾,与陈猎雪的支支吾吾。
回到家,迎接他的是沙发上扎眼的纸袋。
陈猎雪起床洗漱,看见陈庭森坐在餐桌前看报纸。
“叔叔,你回来了。”
他一副刚睡醒的惺忪样子,跟陈庭森打个招呼就进了卫生间,十分钟后脸上挂着水珠出来,拿了瓶牛奶放进微波炉里转。全程都没往沙发上看一眼。
“吃饭了么叔叔?”
陈庭森掀一页报纸,没有起伏地问:“你买的?”
“什么?”
陈庭森不说话,陈猎雪这才扭头看向沙发上的纸袋,他用余光观察着陈庭森的表情,咽了咽喉咙,“嗯”了一声。
陈庭森放下报纸,冰凉地看向他。
“叮。”
微波炉转到了头,屋子里顿时陷入寂静,陈猎雪心跳加快,他佯装镇定地收回视线,拿出牛奶边啜边说:“天冷了……”
陈庭森似乎不想多听他说一句话,他把报纸一折,起身离开了餐桌,椅子与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陈猎雪作出茫然的表情:“叔叔?”
回应他的是陈庭森冷漠的背影,与“砰”一声摔上的家门。
牛奶溅出来一点,他连忙吮吮手指,趴在窗台上往下看,不多会儿,陈庭森的车从地下驶出来,消失在小区门口。
他知道了吧。
陈猎雪喝着奶,有些愉悦地想。
然后他摸摸心口,跟里头活蹦乱跳的心脏对话:你快要派上用场了。
第22章
陈庭森去找了江怡和关崇,陈猎雪猜的,因为那之后整整一个月,他都没再见过关崇夫妇。
也没见过几眼陈庭森。
陈庭森出去交流了,具体的消息还是陈猎雪跑去医院问来的,陈庭森只给他留了一笔生活费,和一句“出差”。
“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陈庭森好像没听见,又或者对他的烦躁已经忍无可忍,没多说只言片语,拖着箱子走了。
陈猎雪提提踏踏追到门口,目送陈庭森进电梯,乖巧道:“注意安全叔叔。”
又说:“早点回来。”
然后他回到餐桌上,继续吃自己的晚饭,吃完后将碗碟收进厨房,先洗了碗,再去洗澡,从浴室出来,他关上客厅的大灯,在骤降的漆黑中想了一会儿,摸黑拧开了陈庭森的房门。
一股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庭森身上总有这股味道,像稀释了的消毒水,也像陈庭森的性格。陈猎雪拱进被窝,把脸埋在枕头上贪婪地嗅了两口,满足无比。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
纵康给陈庭森发了短信的事,陈猎雪一直到半个月后才知道,那天是冬至,他去纵康家包饺子,纵康要他给陈庭森带一些回去,陈猎雪随口道不用带,他出差了。
纵康手上的动作一顿,突然问:“陈先生是不是不高兴了?”
“嗯?”陈猎雪抬头看他,纵康有些不好意思,说:“我给他发短信,说了陈竹雪妈妈总来找你的事。”然后他赶紧解释了发短信的目的,还拿出手机给陈猎雪看,有没有哪里言辞不当。
纵康的行动确实在陈猎雪的意料之外,他翻看着短信,见发送的日期也是在那天早上,就冲纵康安抚地笑笑:“没有的事,爸爸早就知道了。你也是为我好,别多心,纵康哥。”
月底的时候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陈猎雪睁开眼就看见窗外灰白一片,他裹了裹身上的被子,陈庭森的味道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屋里清清冷冷,没有一点儿人气。
他懒得起床,蜷在被窝里看雪,怔怔地算日子,迷迷瞪瞪间又睡了个回笼觉,梦见陈庭森回来了,把他从床上揪起来,他惊喜地喊了声“爸爸”,正要往陈庭森怀里钻,手机在耳边嗡嗡地响了起来。
是关崇的电话,问他吃饭了没。
陈猎雪不太愉悦,心想一大早吃什么饭,再看一眼时间,才发现已经中午十一点多了。
“在睡懒觉?”关崇笑了一声,“正好,起来收拾收拾,我和你江阿姨过去接你。”
陈猎雪瞬间清醒过来:“来我家么?”
“嗯?”关崇问:“你不是在家睡觉?”
“不用这么麻烦,关叔叔。”陈猎雪拥着被子坐起身,用关崇的东西刺激陈庭森是一码事,外人侵入他与陈庭森的空间又是另一码事,他有些烦闷地挠挠头,“去哪里吃饭?我打车过去就行了。”
下过雪的空气又干又硬,从鼻腔吸一口能直接通进肺里。陈猎雪慢悠悠赶到订好的餐厅,关崇和江怡已经到了,二人有说有笑,不知捡了什么开心事,连江怡都是一脸春暖花开的好气色。
“江阿姨,关叔叔。”陈猎雪打了个招呼坐下,江怡见到他仍不那么自在,收敛了眉眼间的笑意。关崇与他闲话几句,点了菜,突然温和地笑起来,他告诉陈猎雪:“你江阿姨怀孕了。”
江怡立马有些紧张地看向他,很微妙,是那种怀了二胎的母亲看向长子的目光。陈猎雪张张嘴,绽开一个眉眼弯弯的微笑:“恭喜你,江阿姨。”
当晚回到家,陈猎雪蜷在陈庭森的被窝里翻看日历,他反复点开第二天的日期,心里涌动起种种幻想。现在时间刚过晚上九点半,还不是陈庭森的休息时间,他鼓起勇气拨了个电话。
陈庭森没接。
十来分钟后,陈猎雪手机一震,收到一条消息:什么事。
他连忙回复:没事,叔叔,就是想你了。
等了一会儿,他又发:叔叔,你什么时候回家?
那头一片死寂。
初雪来得磅礴且没有征兆,交流组本该上午就能到家休息,延误七个小时后,陈庭森乘坐的航班才缓缓降落在停机坪上。
冬天天黑的早,杨医生拖着箱子从机场出来,远眺着天上地下一片茫白,往手心哈热气:“嗬,雪这么厚了。回家吃饭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