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香
“哪里的话。”关崇起身过来,摸摸陈猎雪的头发,笑道:“猎雪特别乖,我还怪舍不得的。考完啦,父子俩赶紧去吃顿好的,我就不留你们了,有空就来家里玩儿。”
陈猎雪看这二人一本正经地道别,眨眨眼,说:“我东西还没收拾呢。”
陈庭森给车解锁,屈指敲敲后车窗,示意陈猎雪看里头的大包小包:“都在后面。”然后他拉开副驾的车门,绷着脸道:“过来。”
第43章
陈猎雪这次没有拒绝,乖乖上了副驾驶。
再坐上陈庭森身旁的位置,他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触,熟悉的消毒水气息从陈庭森身上漾过来,他降下车窗让自己清醒,提醒自己:三个月后就要告别,这三个月都将成为告别前的回忆,他也没力气再折腾了,像陈庭森期待的那样,做个完美的儿子,或者说容器,保持合适的距离,父慈子孝挺好的。
想着,他拿起手机开始看外卖,问陈庭森:“爸爸,你晚饭想吃什么?我现在叫,等回到家正好送来。”
陈庭森没看他,手上的方向盘打了个转,道:“不用。现在去医院。”
陈猎雪愣愣:“医院?”
陈庭森带他去医院做复查,顺便做了个全面的体检。
检查心脏时先对刀口进行触诊,陈猎雪穿着一件T恤,把衣摆往上一捞,白净的肚腹一览无余,刀疤狰狞地纵下来,看得护士心疼又咋舌。陈庭森抿抿嘴角,让他“放下去”,带他去小帘子里做心脏彩超。
一套流程走下来,确认陈猎雪的身体恢复的不错,再出医院时天已经黑了。
陈庭森发动汽车,问他:“今天在外面吃,想吃什么?”
高考这几天,江怡怕他在考场上拉肚子,吃得格外清淡,陈猎雪想来想去,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嘴里倒是回忆起陈庭森做出的饭菜滋味,便道:“想吃番茄炒蛋。”又试探着加了一句:“想回家吃。”
陈庭森看他一眼,把车开上回家的路,也不知心情是好还是不好,扬起眉毛道:“冰箱里没菜,回家做饭得先去超市买菜。肚子不饿?”
陈猎雪眯起眼笑,摇头:“不饿。”
夏季的晚上,超市冷气打得足,闲逛购物的人永远不少,陈庭森下车前从后排拽了件薄外套出来,让陈猎雪披上。二人一道从停车场上去,陈猎雪从超市门口拽了辆小推车,陈庭森将小车拉过来,径直往零食区走,陈猎雪停下来,指着引路牌对他说:“爸爸,菜场往左走。”
陈庭森脚下不停,不自在地道:“我知道。”
他像个初为人父的奶爸,往小推车里放了一堆零食,放进去的每一样都要看配料表,挑挑选选,等一排货架走下去,小车里竟然堆了个半满。陈猎雪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检查雪饼的配料表,想说我不吃雪饼,话到嘴边猛地反应过来,陈庭森这是想真真正正把他当儿子,重新捡起一个合格父亲该做的事。
陈猎雪闭上嘴,陈庭森认真挑选零食的样子真的很温柔,只是他看着不由地心生黯然。
人可真奇怪啊,明明告诫了自己一万遍“放下”,也确实不想再折磨陈庭森和自己了,为什么就不能说放就放呢。如果大脑有一个开关,能“咔”地一下把“爱慕”的情感切换为“亲情”,该多好。
他想着,转身去了隔壁的生活用品区。没一会儿,陈庭森皱着眉毛找过来,见他正抱着两卷卫生纸比较,眉头稍微舒展开,斥他:“你乱跑什么。”
陈猎雪把挑好的卫生纸和洗衣液往那一堆零食上放,垂着眼皮轻声笑:“爸爸,我不是小孩子,吃不了这些。”他又回身拿起一瓶洗洁精,嘀咕,“家里肯定也没有洗洁精了。”
导购员从旁经过,奇怪地看着这父子俩。
等再从菜场扫购一圈,小推车直接堆出了一个尖儿,陈猎雪一样样拿到收银台上结账,在他们身后也排了一对父子,儿子七八岁的模样,晃着他爸爸的手愤愤叫嚷:“爸爸!你看看别人的爸爸!”
陈猎雪笑笑,拿过结了账的雪饼递过去:“给你吧。”
小男孩立马羞赧起来,哼哼唧唧地抬头看着大人,做爸爸的连忙摆手推却,抬手把儿子的小脑瓜揽进怀里,低声训他:“丢不丢人?大哥哥都笑话你了,你没爸爸咋的?”
回到家,果然同陈猎雪想的一样,一个厨房干干净净,别说洗洁精,连块抹布也没有。他简单地清理了冰箱,把买回来的瓜果蔬菜一一放进去摆好,陈庭森拎过来另一个袋子,里面是罐头糖果等零食,让他也塞进去。
陈猎雪拆了袋巧克力,自己吃一颗,又拿出一块给陈庭森。
“吃糖么爸爸?”
陈庭森正挽着袖子准备下厨做饭,陈猎雪蹲在地上往上看他,他垂着眼睛俯视陈猎雪,伸手推推他的头让他往旁边让:“不吃。这种甜度高的东西不要吃太多。”
陈猎雪看着脚边一大袋高甜度的零食,无奈又想笑。
东西码的七七八八,陈庭森把陈猎雪赶出去开始做菜,陈猎雪去开了电视,随便找了个不知所云的节目听着,着手收拾客厅。厨房里是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香味渐渐溢开,他从沙发收到餐桌,不由地愣在原地往厨房里看,严格说起来,这算是陈庭森第一次为他下厨房,男人的动作利索好看,切菜颠勺间,好像真的成了一名普通的父亲,烟火气将他包裹,陈猎雪一时竟想不起他高高在上的模样了。
去卫生间洗手时,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摸摸胸口,感受里头平稳的心跳,心间泛起对陈竹雪小小的嫉妒:你如果没走那么早,有陈庭森这样的爸爸,肯定特别幸福。
番茄炒蛋,醋溜土豆丝,鲫鱼汤,红烧排骨。当晚的三菜一汤真正上桌已经晚上八九点了。
在关崇家,吃饭是最热闹的时候,关崇会说大学校园里好玩的小事给陈猎雪听,还会时不时说两句笑话逗江怡开心;蓦地回到家,面对陈庭森“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陈猎雪也不觉得沉闷,电视不知什么时候跳到了电影频道,他就着电影的背景音慢条斯理地吃饭,剧情渐入佳境时,他听见陈庭森对他说:“晚上把你东西收拾收拾,明天带你出门。”
陈猎雪停下筷子:“出门?”
陈庭森报出一所知名学府的名字,简单解释:“他们学校邀请,去做指导。”
“怎么指导?”
“讲座,座谈会。”
陈猎雪不知该先赞叹陈庭森的本事大,还是先惊奇这次出行,不确定地问:“我也能去么?”
“嗯。一个星期,自己准备好换洗衣服。”
刚要再细问几句,陈庭森想起什么,放下碗犹豫道:“你……房间的床单一直没换,备用的都没洗,晚上……”
这话题让他们想起了那个混乱的夜晚。陈猎雪端起碗继续吃饭,打断陈庭森:“我带去关叔叔家有一套,之前洗好放在箱子里了,换上就能用。”
电影进入高潮,一片乱糟糟的呼打喊骂。陈庭森盯着陈猎雪头顶的发旋儿,二人重新陷入无言的沉默。
第44章
陈猎雪同之前一样,吃完饭主动洗碗,然后冲了个澡,回房间铺床单,铺完他往床上一躺,瞪着天花板发呆。
陈庭森让他收拾东西,其实没什么好收的,从关崇家拎回的行李箱就现成在那儿,拖起来就能走。客厅里的电影还在放,听着是个不错的结局,他也没心情出去看,满脑子都是刚才陈庭森那句话。
晚上……
晚上怎么样呢?
如果他没打断的话,陈庭森是不是要说晚上去跟他睡?
这种情况要是搁在以前,不消陈庭森多说,陈猎雪自己就会想着招儿往他身边贴。现在算怎么回事呢?他能觉察出陈庭森的意图,那是一种很生疏的亲近,从让他坐以前一直坐的副驾,到买零食,再到那句没头没尾的“晚上”,陈庭森真的企图将二人打磨成纯粹的父子关系,他在以笨拙的方式表达父爱,只是他所做的一切都像在对待一个幼童,对待一个死在九岁那年的孩子。
这或许不能怪陈庭森,“父爱”的表达对于他而言断层了整整六年,他所熟知的温柔与爱都卡壳在陈竹雪身上,他还没有机会学会去做一个成年人的爸爸。
可即便这么想,陈猎雪心里还有点儿不上不下的憋闷——他无法理解陈庭森怎么能对二人再次同床共枕无所顾忌。
一个你明知道对你心存畸恋的人,你明知道这种表达亲近的方式在对方眼里近乎蛊惑,只因为你一心想将自己重塑为父亲的形象,这些顾虑竟然真的可以“既往不咎”。
那对我来说呢?
就算我也打定心意跟你做父子,这样莽撞的亲近,也实在让人难过。
陈猎雪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倒着这个无解的怪圈,倒到最后,那点憋闷已经酝酿成了烦闷。他心想除非陈庭森能与他交换身份,站在他的角度去看他自己,才能明白他那句话到底有多残忍。
残忍的父亲在这时候推门进来,给他端了杯热牛奶。
陈庭森说:“你关叔叔说了,现在你每天睡前都要喝一杯。”
又是这样对待幼儿的方式。
陈猎雪盘着腿从床上坐起来,他还有点儿憋得慌,不太想主动跟陈庭森说话,也不想解释他其实不爱喝热牛奶,只接过来有一口没一口地啜。
本以为陈庭森递了奶就该出去,没想到他双臂一环倚上了门框,大有等他喝完的架势。陈猎雪立刻又有些心软,他摇摇杯子对陈庭森说:“你去休息吧爸爸,喝完我会去刷掉。”
陈庭森没理他,也没离开,陈猎雪也就不坚持,加快了喝奶的速度。最后一口咽进喉咙,陈庭森伸手拿过空杯子,随手往书桌上一放,对他说:“睡衣解开。”
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陈猎雪以为他要听心跳。
他没说什么,心里生出“果然”的念头,习以为常地开始解衣扣,边解边看向门旁的电灯开关,等陈庭森按灭它,开启一场静谧的黑暗。
这次陈庭森却没关灯。
他在陈猎雪身前半蹲下,并起两指探上他的伤疤,把控着力道按压,问他:“痛么?”
陈猎雪有些怔,陈庭森此时的表情完全不是一个怀念孩子的父亲,他就是那个在手术台上操持手术刀的医生,神色严谨,目光认真,只专注于病人的反应。
“不痛……”陈猎雪答,垂下头看陈庭森的指尖游走,随着他的问话逐一反馈:“也不痛……这里有一点儿……不痛……不痛,痒。”
陈庭森收回手站起来,给他拢了拢衣襟,说:“恢复得不错。”见陈猎雪一直盯着他看,他又主动解释:“刚才在医院没好好检查,再确认一遍。”
“哦……”陈猎雪垂下头,慢吞吞地扣扣子,他从下往上扣,扣到肚脐的位置,他的手指慢下来,轻声说:“我以为,要听心跳呢。”
陈庭森准备离开的身影一顿。
陈猎雪停下手上的动作,又抬起头,看陈庭森的侧脸,平静地问:“要听么?爸爸。”
陈庭森看他一眼,说:“睡吧。”带上门出去了。
第二天早上陈猎雪是被香醒的,他本想早起准备早饭,顺着香味来到厨房,在晨光里看见了陈庭森的身影。
陈庭森穿着宽松的睡裤,上身是一件贴身的黑背心,他应该是刚洗了澡,脖子上还挂着擦头发的浴巾,一手松松地撑在胯骨上,另一只手夹着双长筷,在给平底锅里的鸡蛋饼翻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