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舞蹈,恋爱
这个故事在他的角度看,他是谷羽的绝对拥有者和掌控者,任何插 入进来的,都是不知死活的调味剂。我不知道他这样震慑威胁过多少调味剂,但我不愿退出这个故事。
“华总,您曾经拒绝他的愿望,为什么上次同他求了婚?”我反问道。
闻言,他眼神凝了凝,随即又笑:“小朋友,你是不是在想,我匆匆主动求婚,是因为你产生了危机感?”
我不语。
“你想太多了。”他放下咖啡,叹了口气,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我不再年轻了。这头头发,如果不染色,颜色就要杂了。你说,我是不是该尽可能定下一些事了?”
我动了动唇,脑子有点空,确实有点扛不住这个人:“您今天的意思,是让我离开他吗?”
“你说呢?”他甚而有些好笑了,好像我问了一个很可笑的问题。
我却逐渐摸索到了一点对峙的感觉——从完全被压制,到找到还手之力的感觉。
“您觉得,自己还拥有他吗?”我直视他,问道。
“我一直拥有他。”
“怎么拥有法?”
他抬了抬眉,道:“吵架是一种情绪比论据更决定胜负的形式,你不要试图让我和你吵架,也别试图把我带进你的情绪,我们就事论事吧。俗套点……我可以给你开价,合理就行。”
我对此置之不理:“您还记得,谷羽上一次说爱你是什么时候吗?你们上一次温存又是什么时候?他玩了那么久,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爱玩?不再试图刺激你?您这次为他拉资源,给他包装成艺人明星,他是欣然接受,还是勉强为之?还有,我一直很好奇,您既然求了婚,也得到了谷佳的同意,现在还要来威胁收买我离开他?”
我顿了顿,提出最后一个问题:“您真的觉得,这次他还会回到你身边吗?”
他的目光肉眼可见地起了戾色,习惯了掌控的人似乎总是对挑战其权威的行为更敏感,他不愿意被我影响的情绪,还是被我戳开了一道口子。
我甚至可以看到里面喷涌的、岩浆一般的怒意。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谷羽。
我没有给他改别的备注,手机屏幕上赫然跳跃着的,就是“谷羽”两个字。我看到华羲的眼神蓦然黯下去。很快,很重,火光一闪而灭。
其实,我本来还有撒泼质问他到底爱不爱谷羽的环节,这一刻,我已经有了答案。谁能不爱谷羽呢?爱他,有千万种,终究殊途同归为“不愿失去”。
我有些不忍心在他面前接这个电话,也不舍得挂断,便仍由铃声响着。
“你出去吧。”华羲盯着我的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挥挥手。
我揣着手机站起来,朝接待室大门走去。
“关子煦,”他忽然喊住我,我回过头,他冷冷地说,“别让我再看到你。”
我直接离开了他的公司。
等我走出这栋办公楼,谷羽早已挂断电话。北京刚刚有了秋意,离天凉还有些远。我站在薄薄的阳光下,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全身。
在路边缓了好几分钟,我才给谷羽回拨过去。
“你跑哪儿去了?”他的声音有些不高兴,嘴巴里塞着东西,吐字含糊,“我不是说了今天下午到家吗,还想着回来就有好吃的,结果连你都没有!”
我这一趟到北京来,是撂下新店过来陪他休假。他刚刚拍完华羲投资的一部戏,在里面演一个花瓶男配,主要任务就是苦情和美。
为了最后的苦,他愣是拿出了厌食症时期的状态,一天到晚没吃没喝,削肉去神,剥出一个落魄颓丧、哀伤凄美的残魂来。
用他的话来说,拍完这部戏,他得大补。
我是来给他大补的。
可是中途被华羲叫走了。
我拿不准谷羽是否愿意我去见华羲,这么久以来,我并没有主动再多问,偶有提及,也是把话题放在他那句“还债”上,不解风情地表示相信他的还债说。
他兴许有些恼,也不跟我讲过去的事情。要不是今天这一趟,我还不知道他们怎么认识,走过怎样的岁月。
“我……我见了华羲。”肚里千转百回绕了一通,我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接着,我听到他吐东西的声音。
“他联系你的?”他沉声问。
我回答:“是。”
“他威胁你了吗?”
“算是有。”
“给你钱了没有?”
“没来得及。”
“那你回去问他要,五百万,一千万,开狠一点儿!”
“……”
玩笑过,我们都沉默了。听筒中都没有动静,好一会儿,我开始着急了,终于听到他的叹气声。他说:“回家来吧,我真的好饿。”
“好,我马上回来。”我回着话,心里说不出的软,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搂紧怀里。
本就预备着给他做饭,家里有很多菜。我两手空空回去,钥匙旋开门,便闻到浓浓的鸡汤香气,偏甜,应该是枸杞红枣没少放。
“煦哥!”他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有点着急。
我急忙过去,见他在和一条鱼搏斗。那鱼可能晕得不彻底,他一上刀收拾,鱼尾巴就激烈地摆动起来。垂死挣扎的力气大得惊人,谷羽很狼狈。
“我来我来。”我接过刀,他后退两步撤开。
我回头去看,他眉头紧紧皱成一座小山,眼神严肃又小心。砧板上的鱼有四五斤,要弄死这么一条活物,不习惯的人会心软发怵。
“你别看了,出去吧,我来弄。”
“好吧……”他吸了一下鼻子,移开目光,脱下围裙挂在我脖子上,又绕到后面给我系上。“油炸哦。”
“好。”我笑笑,示意他去外面等。
半个小时后,我端上一道油炸菊花鱼,一道鸡汤,一份蔬菜,他则乖乖坐在餐桌前等吃。他食欲很好,很快吃掉小半条鱼,一碗汤,半盘蔬菜。
这样的食粮被徐然看到,是肯定不允许的。我却不舍得阻止他。
食不言,吃完了饭,他才盘问我见华羲的过程。
我言无不尽,没有半点隐瞒。
他板着脸听完,末了,做了个呱唧呱唧的动作,冷漠地说:“精彩。”
我就知道,他很不开心。同一个故事,从不同的角色视角看,有不同的模样。在华羲看来,这是个养成故事,他对谷羽恩重如山,他们本该情深似海。
可在谷羽眼里呢?我至今不知道。
“煦哥,我应该早点告诉你,千万不要让他带走的。他比你今天看到的,要危险得多。”半晌,谷羽开口了,表情认真。
“嗯。”我终于离真正的谷羽的故事只有一门之隔了,我问道,“你愿意自己告诉我,这是个什么故事吗?”
他垂下视线,很轻地抿了抿唇间,良久,低声说:“你记得,我刚到海宝的时候,是有厌食症的吧?”
怎么会不记得,如果不是厌食症,他怎么会留下来。
“嗯,你说你只能吃我做的东西。”
“那其实是骗你的,我不是能吃下你做的东西,我是看你第一眼就找到了安全的感觉。在遇到你之前,我觉得自己已经颠沛流离、东躲西藏了很久。”
他抬起脚,缩进沙发里,目光出神:“你知道濒死之人看到希望曙光,获得生命渴望的感觉吗?那就是我看到你的感觉。”
第三十二章 出发
谷羽从小就明白,自己是背负着道德罪的。从第一次被舞蹈队的同学藏起饭盒,导致没能吃上学校的早饭开始,他就知道,队友们都恨自己。
他们都是裴鄢雅的学生,他们用直接的恶意和简单的手段,表达自己对破坏裴鄢雅家庭的人的仇恨。
可是他们不知道,谷羽自己也恨。他想,队友们比自己幸运多了。他们恨,可以欺负他,报复他。他恨,却无法报复自己,无法对抗家里那两位。
他只能用拙劣的方式拧着,不吃饭,拒绝跳舞,拒绝和自己的母亲交流……凡事小孩子能拿出来的办法,他都用尽了。
直到华羲出现。
华家和谷家世代有往来,在苏州时是邻居。华羲比谷佳小一轮,小时候性格内向,不笑也不言语,周围的大人孩子都嫌他太阴沉,不愿和他玩,唯有谷佳肯带着他。
这年,谷佳北上嫁了关砚。嫁得不风光,不道德,连自己刚刚懂事的孩子也不接受。华羲自国外学成归来,便把孩子接过去带了。
童年的谷羽,和童年的华羲很像。话少,不笑,不合群。华羲带着他,也不像许多温情的故事那样,事事温柔体贴,反倒常常透出一股折磨的狠劲。
九岁那年,谷羽想转学。鼓起勇气对华羲说,被华羲一口拒绝。
他居高临下,冷着脸,对他说:“你没有错,为什么要做躲避的人?从明天开始,抬起头挺起胸,谁再敢对你说三道四,再敢动你的东西,就打他。”
转周,谷羽果真鼻青脸肿回来了。
华羲给他擦伤、上药,问:“爽吗?”
谷羽这才反应过来,爽。
反抗,打回去,比自我惩罚爽多了。
低着头畏缩痛苦了两三年的他,从这天开始,总算找到了别条路面对自己和别人。对华羲的信服和依赖,也从那一天开始。
十二岁那年,他上了寄宿学校。谷佳不时游说他周末回家住,他年纪渐长,已经懂得自己的母亲那些年并不好过,对她和继父的态度都有所改善,嘴上答应了。
等到了周末,却还是习惯性回华羲那里。
便就这样,撞破华羲的秘密——华羲喜欢的是男人。那天的场面太过直接,他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都看到了。
青春期刚刚来临,情窦初开并着性 欲的蠢蠢欲动,将那天的情境反复渲染。他怎么也无法忘记,华羲那双抱过他、为他擦过眼泪、上过药的手,掐着别人的腰,掐出深紫色伤痕的画面。
他开始梦到华羲,梦到成为被华羲侵占的人。
于是他一次也没有履行过给谷佳的诺言,每到周末就迫不及待回到和华羲的小家。起初,他小心翼翼检查家里有没有别人的痕迹,渐渐的,就探索得光明正大。
后来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他终于成了梦里那个人。
那是爱情,抑或是更复杂的感情,他不知道。很长时间,他只是喜欢和华羲做 爱,每一次都隐秘地希望被谷佳发现。他一想到谷佳知道后晴天霹雳的表情,就感到快乐。
他觉得,时隔多年,他终于也找到一个可以报复、惩罚谷佳那份道德罪责的办法。
他很清楚,华羲非良人。
彼时,他还是个无力的少年,华羲已经凭借卓绝的商业才能,步步高升,又独立门户。生意越来越大,社会地位越来越高,身边的人越来越眼花缭乱。
一切都在谷羽的眼皮子低下发生。住小房子的时候,他还能撞破。后来华羲换了大房子,他连那人在家里哪个房间干着谁都不知道。
十八岁,他主动求婚,并向谷佳出柜。
这是他对华羲做出的最勇敢的表白,也是最大胆的要求,近乎威胁——谷佳大怒,要和他断绝母子关系,和华羲绝交。
他以为华羲受这样的前后掣肘,会答应。然而华羲只是当他闹了小孩子的脾气,像给糖果一样,拍拍他,说“别闹”,塞给他一张卡让他去玩,“找谁玩都行”。
他真的开始找别人玩,遇到过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