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照亮了夜
我往一旁站了站,走廊内继续安静。
我内心深处却安静不下来。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不过知道他昨天就是为了送巧克力来找我,偏偏安静不下来。
再蠢,也明白送巧克力是什么意思。
只是昨晚,我不知道他是特地来送巧克力的,以为他是顺手给我而已。
但在当时,我不愿往那个方向想,莫名觉得危险。
特地送巧克力和顺手给巧克力,当真是两件事。
更何况那盒巧克力中,全部都是我的名字。
后面的三节课上得也有些心不在焉,那一天,我终于被他培养出了一些条件反射。
下课时会想,他会不会又来找我。
往食堂走时,也会想他会不会来找我。
甚至吃完饭离开食堂时,还是这样想了。
但他没有来找我,人没出现,声音没出现,短信也没出现。
我特地狠狠松了口气,心里却有一点很小且难言的失落。真的很小,小到我立刻将它压下去。
我对自己说,他肯定是因为我那天给他巧克力,出于礼貌还我一盒而已。
哪怕那天给他的巧克力才是真正的顺手,还是他自己掏的钱。
谁让人家楚珩学长太懂礼貌了呢。
一定是这样!
我劝慰好自己,低头往校门口走。
却有人在身后叫我,我立即抬头,猛地有些慌。然后才慢慢反应过来,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我回头,是班里的女生,也是早晨那三位之一。
我停下脚步,等她走到我面前,她再对我一笑:“安思风。”
她长得真漂亮,声音还柔柔的,谁都不会讨厌这样漂亮又可爱的女孩子吧,我也不会对她冷言冷语,问她:“有事吗?”
她指了指身旁的几棵树与灌木丛:“我们可以去那里说吗?”
我看看四周,很多同学来回走路,正是吃午饭的时候,的确挡了道,点头和她一起走到灌木丛旁。
站定后,她抬头对我笑,却又很快不好意思地低头。
我赶时间,直接道:“你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她笑着“嗯”了声,然后微微低头,小声道:“安思风,我那天在学校门口的公交站台看到你和楚珩学长了,我也在,只是你没看到我……”
“所以?”
“……你和班长说,你跟楚珩学长并不熟。那天我看到你们俩一直在说话,楚珩学长对你很有耐心的样子,你们——”
“你直接说吧。”
她从包中取出一个浅粉色信封,双手递给我,抬头看我,期待地说:“可以拜托你帮我把这个给楚珩学长吗?”
我当时,很不高兴。
直到现在也不知,是因为她窥探我而不高兴,还是因为某人。
总之我就是很不高兴。
我一不高兴,人就会变得很锐利。
我不客气问她:“他认识你吗?”
她傻傻地摇头。
“他知道你是谁吗?”
她依然摇头。
“他不认识你,不知道你是谁,你给他写情书,有什么用?”
她这么漂亮,性格也这么好,应当是被家人、朋友宠爱着长大的,头一次遇到我这么“刻薄”的人吧。她目瞪口呆,说不出话。
“你除了知道他叫楚珩,知道他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之外,你了解他吗?你给他写情书,你很喜欢他吗?你不了解的人,为什么要去喜欢他?”
“……”
她被我说得眼睛立刻红了,眼泪摇摇欲坠。
我本意不是为了欺负她,见她哭,心中很烦躁:“你别哭了,我只是想跟你说,你不要觉得他长得帅就——”
我话还没说完,她哭着转身跑了。
……
我看着她跑远,心里更不高兴了。
其实我帮个忙,帮同学送个情书又怎么了,谁也没有损失。
何必这样说一个女孩子?
楚珩那样的人天天都在收情书吧?
可是我为什么一定要帮人给他送情书?!
我也不知我到底在气什么,她哭着跑远后,我冷着一张脸转身也走了。
整整一天都怪怪的。
好在妈妈情况还好,在医院那几个小时我平复心情,一直陪我妈说话。到点,我该走的时候,一走出病房,脸色又变成那个德行。
甚至走出病房时,我还回头往楚珩之前坐过的地方看了眼。下楼,走出住院部大楼,也往楚珩先前站过的地方看了一眼。
都没有他。
停车场的方向,公交站台前,全部没有他。
所以我是着了什么魔?
一天都在被这人包围,没一件令人舒心的事,这就是他说的会甜起来的生活吗?
见鬼去吧!
鉴于楚珩,会所里的负责人最近对我很客气。
我丧着一张脸换衣服,再出来等单子,除了同事们说风凉话,并依然对我翻白眼之外,没人训斥我。
前几天,楚珩要么到点叫我,要么就是干脆和我一起来的。
这天,他一直没来,我一直坐在休息室。
同事们见状立刻开始嘲讽我,说一些大少爷嫌腻了我之类的话,这些我听得多了,不觉如何。直到有人用“失宠”这个词语形容我,我再次靠近临界点,只是这次的临界点不会令我哭,而是令我愤怒。
我迅速站起来,身后的椅子“砰”地一声倒了,我上前就要揍他。
别看这里都是身高腿长的帅小伙,干这行的,主要是做男人的生意,所以这儿的男生几乎都是身材纤细一类的。我算是正常的,他们很多人比女孩子还娇弱。
我上前一拳挥他肚子上,他不可置信地被我揍得连连后退几步,抬头就哭了。
哭得比我的女同学还惨烈。
他又大吼一声“跟你拼了”,哭着也要上来打我。
我根本不怕他,正要与他扭打,身后保安来了。
这样的地方,难免争风吃醋,或者打架斗殴,保安很多很多。
而且这些保安都凶神恶煞的,他们上来分开我们俩,我踢着脚还要打。一人强制性地将我先拉了出去,我不服气,还要往里跑,那人低声道:“真打起来,谁也讨不了好!”
我抬头看他一眼。
我对这里的人全部没有好感,尤其这些凶悍的保安。
难得有保安对我说这样的话,我的头脑也慢慢清醒。
他这才放开我的手,问我:“冷静过来了?”
我平复呼吸,道谢:“谢谢。”
他笑了笑,没多说话。
这就是我金哥。
我预备再回休息室,毕竟在这里打架,再有楚珩的面子,也是要被罚的。我不想逃避这些责任,还不待我进去,远处负责人大步朝我走来。
我本还有些慌,却见他满脸笑容:“孩子啊,你在这里呢。”
我浑身发毛。
他离我越来越近,我身后的保安低声笑道:“看来你的少爷来了啊。”
我立刻想回头看他,我想告诉他,楚珩不是我的谁!更不是我的少爷!
可我却已被负责人伸手给拽走了。
拽到常去的包间,推开门,楚珩立刻站了起来。
我看到他满脸的急切,听到身后负责人热切的话语,心里涌出的全是悲哀。
这真不是我无病呻吟。
只是你们能明白那种感受吗。
那一刻我发觉我好像真的走上和我妈一样的道路了。
尽管楚珩兴许并非是那个意思。
但在所有人眼中,在同事眼中,保安眼中,老板眼中,眼前还很青涩的学长,已然是我的金主。
他只要晚来一刻,我就是他人口中的“失宠”。
他一来,负责人都不敢骂我,更不敢打我,还要对我点头哈腰。
而最悲哀的,还不是在这个地方,我的确只能靠楚珩。
最悲哀的是,我见到他的瞬间,悲哀之前生出的第一个情绪,是高兴。
我好像完了。
这样的生活真的会甜起来吗?
第24章 二十四
负责人说了几句,便很自觉地关门离去。
此处到底是高级地方,并非一般KTV,外面的人随手一推,门就开了。门关了,便是关。再开门,反而需要里头的人先按键。
因而也就彻底剩下我和他。
楚珩原本似有话对我说,只是我一直靠门站,负责人走后,便低下头,不动也不说话。
他在原地顿了顿,往我走来,小声叫我:“安思风。”
我依然不动也不说话。
他再小声且小心地说:“对不起,老师临时有事找我,我来晚了。”
“是不是和人打架了?有没有伤到?”
我始终不说话,他的声音也开始有些慌:“到底是谁跟你打架了?”一边说,他边想伸手过来拉我的手腕,先前扭打时,袖子那处有颗纽扣被对方给拽松了,袖口很凌乱。他的手已经碰到了我的手背处,小拇指的指腹甚至碰到了我的皮肤。
其实此时想想,真没什么。
但当时我如神经质一般,用力甩开他的手,并抬头看他。
眼神应当很可怕,因为楚珩微愣。
我当时满脑子都是我要完了,我不想走上和我妈一样的路。我看似屈服于眼前的命运,但我的自尊从不允许我当真倒下任踩。哪怕是那样的境况,我也依然好好学习,甚至上学期的期末考依然考了班里第二名,拿了二等奖学金。
我不相信我的一辈子只能这样,我也相信我终能走过这片黑暗。
这才是我真正的最后的尊严,只不过一直藏在心底最深处。
我不能依附任何一个人,我也不能放任自己去依附。
我不需要温暖的阳光,也不需要柔软的草地,暖和的地毯、沙发,统统不需要。
我只要我自己,我能走过那片冰天雪地。
我能走过去,一定能。
我不能放任自己完蛋。
我不能再见他。
我当时甚至突然有些恨他,恨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更恨他对我这样有耐心。
恨他诱哄我去依赖他。
极度的胆怯虚变成一层一戳就破虚张声势的愤怒。
但没关系,只要没人来戳,那就永远不会破,那就没关系。
我可以骗我自己,可以骗任何人。
我一抬头便很生气地问他:“学长,不是说好了,你再也不来了?”
“我——”
“你什么你!这是什么好地方吗?你成天来算什么?你把我当作什么?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是为了看我笑话?还是良心发作,有钱的大少爷想做善事?你要拯救我吗?可是你又要如何拯救我?你能拯救我一辈子吗?你能救回我妈的命吗?你能重新给我一次人生吗?”我开始声音还有些小,越说,声音越大,我也越发相信自己,是的,就是这样,都是他的错!
“你根本不能!你救不了我!我们是截然不同,且完全在两个世界的个体!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永久拯救另一个人。包括你,也包括我!所以,请你收回你的善心好吗!我不需要!”
我还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说得那样声嘶力竭,喊完那些话,我的嗓子眼仿佛都冒了烟。
楚珩看我,安静听我发疯。
我更被他平静的眼神触怒,因为就是这样带着些许心疼的平静眼神,令我心中委屈。可是我不能委屈!什么样的人才会委屈?当有人心疼他,愿意给他依靠时,他才会委屈。
我也不需要委屈。
这人休想再来蛊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