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照亮了夜
我即便嗓子已经冒烟,继续朝他喊:“当我求你了行不行!你再也别来了!你那样的好学生,优质学长,那么多的人崇拜你,那么多的师长喜欢你。你怎么能来这样的地方?!”
他还是那样的眼神。
“你不是叫楚珩吗,你不是块好玉吗?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这里的人如何说你,又如何说我?说我和你?!别让我玷污了你,行不行!”
最后一句,当真是吼了出来。
吼完后,我彻底没了劲,往后一靠,靠回门上,看着他直喘气。
他眨了一下眼睛,终于再开口,他叫我:“安思风。”
我已经没劲再说话,只是无力看他。
楚珩却指向沙发,轻声而又柔和地说:“我今天过来,是给你送书。”
我的眼神一顿,凝眸看他。
他也已回身,同样看我。
他的眼神甚过方才的声音,更轻而又柔过羽毛,却无比有力。
羽毛化作利剑。
空气中似有轻微“咻”地一声。
我身前笼罩的那层薄弱愤怒,就这样,破了,散了。
我发了一通毫无用处的无名火。
更要命的是,发完后,我自己也懵了。
趁我浑身没劲靠在门上,楚珩到底拉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到沙发坐下。
他特别好心,还给我身后放了个靠垫。坐下后,他拿过身边的书,递给我:“这就是我之前同你说过的,我自己排版打印出来的词本。”
你们可以想象一下当时的情形,我把他骂了一通。他没生气便罢了,还立即和我分享他自己印出来的书?
生气、骂人,都是为了让对方接收到并自省,以及做出改变。
可对方竟然毫无反应,仿佛我根本没骂过。
我是真的懵了。
我甚至开始怀疑,刚刚气成、怕成那样的人,真的是我吗……
由于过于懵,我竟然也就接过他的书,随意翻看几页,还夸了句:“挺不错的。”
他则笑:“你喜欢就好。”
我的手一顿,再看他。
这样的地方,房内有很多灯,可以营造各式氛围。但楚珩在的时候,总是只开两盏壁灯。壁灯恰巧就在我们身后,我们俩都背对着光,他的笑愈发氤氲。
是的,我的愤怒没能膨胀,未能传染给他,让他知晓。
反而他就静静坐着,仅凭一个笑容,他的情绪便包围住了我。
我不是他的对手。
他也的确很知道如何治我,尽管当时他并非是为了治我,他应当只是为了让我平静下来。
他用了他最擅长的方式。
而我再一次中计。
不过如今的我很感谢他一次次对我这样,没有他的耐心,我连从前的那些仅有的甜蜜也无法拥有。
他坐我身边,我也低头认真看那本书,看了七八页,上面甚至有他的批注。
他递给我水,并道:“壁灯太暗了,我把大灯打开,你再看。”
我摇头,放下书:“我不看了。”
我也懒得再提刚刚的事,却又不知该如何打发这一室的平静,尽管我并不觉尴尬。反倒是他可能怕我再被影响,他找话题和我聊,他问我:“听歌吗?”
我再摇头:“不听。不喜欢这里的歌,都很难听。”
“你喜欢听谁?”
我想了想,说:“我喜欢Sopor Aeternus。”我以为他不认识是谁,他却很快接口:“是德国的那支哥特乐队吧?”
我很惊讶,他却笑着再问:“还有谁呢?”
“我还喜欢World's End Girlfriend,睡不着的夜里反复听,尤其《Give Me Shadow, Put On My Crown》这一首。”
“日本的后摇。”
“……”我再惊讶。
“我喜欢《Birthday Resistance》。”
他是真的有听过啊!我立刻兴奋起来,转而把其他东西抛到了脑后,我跟他从乐队开始聊起,聊喜欢的歌者,喜欢的歌名,甚至一小段前奏,或者某一段歌词。
我们从德国的音乐聊到日本,再聊到挪威、瑞典,最后回到中国。
“那你有喜欢的中国歌手吗?”我问他。
“我挺喜欢万芳。”
那一刻我真的怀疑,他是世界上另一个我。
我们的喜好,重叠得太多。
高山流水遇知音到底是什么感触,我当时才是明明白白地了解。
奇妙,而又莫名感动。
其他的歌,这儿都没有。
万芳的却有,我们俩一起点歌,把仅有的万芳的歌都点了。点好后,放原声,我们一起听。
那晚,听的最后一首便是《夜照亮了夜》。
音响效果极好,我和他都安静坐着,听完那首歌,歌词与旋律完完整整沁入我们俩的脑海当中。
歌将要结束时,我问他:“夜真的能照亮吗?”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我嘲笑道:“夜自己都那么黑,怎么能照亮同样黑的夜?”
说完这句话,歌放完,我索性用遥控机将大屏的电视机关了。
“安思风。”楚珩叫我。
“嗯?”我回身,他却突然把灯全关了。屋子里一片黑暗。
我讷讷不语,这要做什么?
楚珩再叫我:“安思风,你看——”
他“啪”地一声,再将灯全部打开,亮如白昼,我们又看到了彼此。
他对我笑:“我可以。”
第25章 二十五
后来啊,我是真的很后悔,那晚听什么不好,偏偏听了一首《夜照亮了夜》,真是完美预言了我们往后的人生。
可在当时还是挺激动的。
尤其楚珩说他可以的时候。
真的是灯亮开的那瞬间,他刚好笑着对我说“我可以”哎。
从混沌中笑出一片光,应当也不过如此吧。
当晚才是真正的开启了我的沉沦之路。
沉沦于一个叫作楚珩的人。
那晚我们聊了许多,离开时已十点多。
楚珩当真很厉害,我性格这么糟糕的人,都被他哄得开开心心地跟他回家了。再也想不起来,不过几个小时前还绝望到谷底,甚至毫无形象骂他、怨他且怕他的模样。
那时候,他就已经用他的行动告诉我,他可以照亮我。
我真的好喜欢他。
尽管当时不愿承认,但是我喜欢他对我笑。他一笑,整个世界的灯仿佛一齐为我打开,照亮整片夜空。
我也喜欢他用好听的声音,很温和地和我说话。
我生气骂他,他不生气,反而用他的方式抚平我所有的焦躁。
回家的路上,我们俩依然在聊喜欢的歌。
我们认识得还太短,互相了解得还太少。但神奇的是,仅需几个小时,明明聊的是这样普通寻常的东西,我却又有种错觉——他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了解,也最了解我的人。
但这样的念头,当然无需告诉他。
回家的路,距离是恒定的。
他这天没有开车,骑的自行车,我下楼看到时,心中莫名窃喜。
骑自行车的话,要近一个小时才到呢,开车只需二十来分钟,又能和他在一起多待半个小时。
心情敞亮时,这件事情,这样期待与不舍的心情便不再可怕,甚至能勇敢面对,还隐隐自得。
我坐在他的车后座,再看地面倒影,已经很熟悉。我偶尔晃晃脚,从路的起点,与他一直聊到绚烂街灯将至。
过马路,下坡,他骑车带我,我们俩一起冲进无人的霓虹当中。
我这个神经病忽然又很开心,并且开心地笑出来。
我希望这样的街灯,这样的夜景,这样的我们,与这条路一样,也是恒定的。
他是下课后直接过去找我,骑自行车,身上也背了双肩包。
骑车时,我们俩的书包都挂在车龙头上。
下车后,他把我的书包拿给我。我有些磨蹭,突然不想告别。
也不知道明天会否能再见到他?
当然,你们也可以说我这个人不要脸。用现在的说法,那就叫白莲花?或者叫什么什么绿茶?
毕竟先前骂他,不许他再去见我,怕他怕得要死的人,的确都是我。
这会儿怕明天见不到他的人,也还是我。
可是人的情感和思维就是这样复杂啊,谁又能真切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已经表达出来的想法,都带有即时的目的性。
相反,真正的想法,谁也没有勇气说出口。抑或,谁也无法真切去明了它,表达它。
当时的我就是如此,彷徨,徘徊,迷茫,却又期待。
我想每天见到他,却又不希望他见到的是那样的我,更不希望在那样的场合与他相见。
说到底,还是怨自己,在这样糟糕的时刻认识他。
可是终究要离别的,我转身还是准备走了。
他又赶紧叫我:“安思风。”
“啊?”我立刻回头看他。
他拉开自己的书包,拿出那本词本,递给我:“你拿去看。”
“不行不行,这只有一本,你自己做的。上面有好多你的注解,太珍贵了,你自己留着吧。”
“呃,那就当是我借给你看的吧。”
借?
我的脑袋突然灵光,有借就会有还啊……
我问他:“什么时候还给你啊?”
“再说吧……”他也没敢说得太仔细。
他是怕说出来后,我又会骂他,不许他再去吧。
其实先前发神经,还是因为被那句“失宠”给刺激了。
我不会再骂他了。
我“哦”了声,接过他的书,抱在怀里。
在我骂过他之后,我们一直没说过会所里的事。这时他兴许是看出我已经平静了,终于小声问道:“今天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摇头,“他打不过我。”
“……以后别打架了。”
“是他招惹的我!他骂我!我忍他很久了!”
“好好好。”他赶紧结束这个话题,再问,“阿姨怎么样了?”
“我妈妈今天挺好的,下午我一直在医院陪她。”
他点头:“那就好,那就好。”说罢,他又解释,“我下午本来想先去医院找你,被老师叫走了。”
“哦……”我低头,开始磨蹭,磨蹭了会儿还是说道:“你以后别来了……”
“哦……”他小声应下。
但是好像此时我们都已知道,这个应下,也就是虚应而已。
“那我上去了。”我也觉得自己奇奇怪怪,反复无常,没脸看他,回身上楼。
楚珩紧走两步,跟到门前,趁我关门前叫我:“安思风——”
“什么事啊?”
“巧克力,你吃了吗……”
我看他,他的眼神好紧张啊。
看得我也紧张了……后背凭空生出汗。
“没吃……”
我撒谎了。
他有些失望,但没有表现得太明显,而是笑着和我说“再见”。
我急匆匆地上楼,脑中一团乱。
回家之后,我没开灯,抱着书包,坐在地上发呆。
一刻钟后,手机又响。
我赶紧从书包中翻出手机,能给我打电话的,要么是护工阿姨,要么就是……
“安思风。”
“什么事啊……”
“你怎么不开灯?”